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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大的改變?

         我是七月十七日生的,任何改變都會令我難以忍受。

         這時爸爸正巧回來,娜凱婆婆一把把他拉過去,低聲說了一大堆。爸爸邊聽邊點頭,偶爾心不在焉的應個幾聲,樣子呆呆的。

         到底是什麼事情不讓我知道?

         照媽媽的表情來看,克蘿蒂的病情應該是穩定下來了────就沒事啦。啊,我懂了,他們一定是在討論我的生日,一定有個派對,順便慶祝我從小學畢業……真棒啊。

        「這樣你們了解了吧?接下來一切都是他們的責任。」娜凱婆婆嚴肅的說。

        「可是,我還是捨不得啊。」媽媽嘆著氣。

         唉唷?這麼說我真的要去巴考烏市的中學啦!

         娜凱婆婆又叮囑了幾句,這才駕著驢子拉的小板車離去。

        「所以────」媽媽雙手抱胸,「聽說妳下午上課遲到了,是不是?」

        「呃,這個……」噢,一定是碧妲說的……亞諾什也有可能。我支支吾吾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真是的。」媽媽嘆了口氣,「肚子餓嗎?」

         我默默的點頭,自動走到餐桌坐下。

         爸爸脫下帽子,撥了撥他白絲漸多的頭髮。「愛薇,如果要妳前往一個遙遠的地方自己生活,最好事事準時喔。」

        「我知道,我只是────」我亟欲辯解。

        「只是又睡著了,對不對?」媽媽把一鍋熱騰騰的雞湯端到桌上。「我就曉得。妳行李收拾好了沒?」

         我替媽媽拿了晚和湯匙,「還剩一點。」

         我搞不太懂耶,要說準備開學,現在也還早啊。為什麼非得馬上整理行李不可呢?我本來的個性就懶洋洋的,而最近媽媽每天都在催這件事,真是煩死了!除了我以外,克蘿蒂也收到一樣的命令,但她手腳快得很,早在她生病之前就全部整理完畢,目前就放在她房間的一角。

        「來,我們來禱告。」媽媽說。

         快點,我真的肚子餓了!很餓很餓!

         作為晚餐主菜的的熱湯,是用我們家養的母雞燉成的。冬天才有豬肉可以吃────不過那無所謂,我並不是很喜歡豬肉嚐起來的味道。爸爸叫我一定要吃飯後水果,因為在改革開放之前,一般人可是連橘子都很難吃到的。

         珍惜所有,知足感恩。

         我爸是糖果工廠的員工,每次下班總會帶幾包糖果回來,今天也不另外。我最喜歡草莓口味的糖球了,顏色很漂亮,吃完舌頭也會紅紅的……

         前些時候,家裡裝了電視。小小的一台,但只要按下遙控器的按鈕就會跑出彩色的、閃動的畫面。爸媽說是為了要看新聞,不然當初也沒有這個想法。

        「────為您插播一則新聞,」濃妝艷抹的主播表情嚴肅,畫面很快的切換。「稍早本台接獲一起山區公路上的車禍意外。紅色跑車與運木材的卡車相撞,造成跑車衝出路面撞向山壁起火燃燒;目前駕駛仍卡在車內,沒有生命跡象,卡車司機則不知去向────現場附近發現不明大型動物的足跡,警方研判……」

        「媽,我可不可以轉台?」我問,「我想看卡通。」

        「當然可以。」媽媽把遙控器遞給我。

        「克蘿蒂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好很多了,女兒。」爸爸摸摸我的頭,「妳別擔心。」

         在吃飽喝足、幫媽媽收拾碗盤後,我終於找到機會探望克蘿蒂了。

         克蘿蒂來到我家時大概六歲左右。那天我一早起床可是嚇了一跳,從沒見過皮膚這麼白的人,白得像牛奶。乍看之下,她好像是那種走路不抬頭、說話不大聲,超級陰沉的怪怪女生────事實並非如此。克蘿蒂在學校相當活躍,幾乎可以說是女孩們最敬佩的對象,為什麼呢?哦,她對治那些臭男生相當有一套,讓他們對她又恨又愛,個個簡直要精神崩潰!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魅力。另外,向她傾訴煩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因為她給的建議通常都很讚。

         她很會畫畫,隨便什麼東西拿來都能作畫,線條簡潔。她能一次畫很多張圖,有些始終沒有完成,彷彿她想盡辦法捕捉轉眼即逝的繆思。我常問她畫的到底是什麼?因為畫中的城市和風景很多我從來沒看過;她說她也不太清楚,她只是忠實的畫出腦中一閃即逝的畫面……好神奇喔,好像有魔法一般。

         自從她生病後,整個人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奄奄一息的。我好擔心,我一直懷疑這是不是跟她營養不良有關係?我發誓,我們家絕對沒有把她當成灰姑娘(媽媽總說疼她都來不及了呢),但克蘿蒂的食量小得像隻貓。有一次全家吃午餐時,媽媽希望克蘿蒂多吃一點,沒想到她一溜煙的跑了;我找到她時,她正躺在開滿蒲公英花的草地上小憩。難道她完全不餓嗎?她那股充沛的精力又是打哪兒來的呢? 

         但之前那麼有活力的她,現在躺在床上,氣若游絲。我摸摸她的手,溫溫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雖然她生病才幾天,我卻寂寞了起來。

         我在她床前坐了好一會兒,凝視她那頭美麗的黑髮和緊閉的雙眼,最後還是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時候,音樂是最好的夥伴。

         我最崇拜的偶像是安卡˙巴蒂烏,她真的好棒。唔,Class也不錯────喂,就算我學小提琴,並不代表我不能喜歡流行樂啊……我總是跟著電子節奏在床上跳來跳去,直到被媽媽罵了才肯罷休。她說麥可傑克森的音樂才是音樂,真不曉得為什麼?顯然一九九二年那場演唱會一直烙印在她腦中,真受不了這些大人!

         ……我真希望能擁有一雙像安卡一樣的綠眼睛,我有時不太滿意自己的藍眼珠……

         幾個月前,碧妲的好姊姊,碧娜────待我就像親妹妹般,因為婚姻的關係而搬去首都────寄給我幾張CD,其中有一張喬凡尼˙桂爾契諾的專輯最得我喜愛。現年二十一歲的義大利歌手喬凡尼˙桂爾契諾,單身,有著一頭密色、束成馬尾的頭髮,一對動人的灰色眼珠和無懈可擊的完美臉孔。當然,他那流水般的嗓音如天使般美妙,及雄厚與柔情於一身。

         也難怪碧妲迷他迷得要死────我還知道喔,身為喬凡尼超級粉絲的碧妲,房間牆上就貼著喬凡尼的海報。

         這張專輯有一首歌最令我感動,是喬凡尼和一位小男孩的二重唱。雖然我一句義大利話也聽不懂,不過那天真、澄澈的嗓音似乎有某種癒治人心的效果,超越語言的隔閡。

         習慣性的躺倒臥在床上,我喜歡羊毛毯子帶給我的觸感;按下老音響的播放鍵,耳邊傳來喬凡尼演唱「O Sole Mio」的溫暖南歐曲調,而我又習慣性的開始把玩胸前的項鍊。

         這是個美麗的東正教十字架,雕工很精細────精細到令人懷疑它的來歷。這點再明顯不過了,整個村子的人從不配戴這樣精雕細琢的飾品,當然我的家人也不會……何況是東正教的十字架!我們可都是天主教徒喔。

         奧秘就在十字架的背面。

         最頂端刻了一隻小動物,有點像是會出現在紋飾上的圖案────一隻雙頭的小鳥。我很確定那是隻鳥────它有翅膀嘛,我又不是瞎子!

         中間垂直刻了一排西里爾字母「АНАCTACИЯ」,橫木的右邊為「АННА」,左邊則是「ИВЙ」。

         目前除了國語以外,我還懂匈牙利語和一點點基本的法語────主要是拜爸爸所賜,他只要一激動就會不由得冒出幾句零零落落的法語────但因為俄語是近幾年才在魯德格里強制推行(說到這個,我之前的班導可是相當頭大),至於那三十三個西里爾字母也就甭提了……哈,連字母都搞不太懂,更別說是拼出來或是理解當中的意思了。

         所以,這條項鍊的來歷呀,我是非好好查個明白不可的。

         ────但在這之前,我要先睡覺囉!



                                                  *                                *                              *                               *



         時間: 晚間十一五十九分點。

         場景:密吉雷休治的一家市立醫院。

         人物:一個醫生、三個護士,外加床上的一具屍體。

         動作:幾個醫護人員推著屍體到停屍間。


        「今日晚間八點左右,一輛紅色跑車與運木材的卡車相撞,造成跑車衝離路面撞向山壁爾後起火燃燒;駕駛當場斃命,卡車司機則不知去向。死著是名年約二十歲上下的金髮女性,現場附近發現不明大型動物的足跡,警方研判可能是大型犬科動物在道路上遊蕩覓食,車輛閃避不及釀成這起悲劇。接下來為羅馬尼亞近期的股市分析,石油……」

         疲憊的醫生癱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關掉電視吁了一口氣。

         今天為了處理一個因車禍身亡的可憐女孩,害他差點吃不下飯。

         怎麼會這樣呢?原本應該漂亮的金髮姑娘,有半張臉被火燒得幾乎完全剝落,血肉模糊;腹部遭三呎五吋的的金屬桿貫穿,全身多處穿透性骨折……唉唉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他在這一行是老資格的了,什麼大小意外沒見過?記得三十多年前的那場大地震,情況是慘烈得多……但是,沒有任何一具屍體,讓他感傷成這樣啊。

         啪噠,啪噠。

         午夜過後的醫院,地板上一滴滴紅褐色的液體。

         啪噠,啪噠。

         走廊盡頭搖晃的白影。

        「是誰?」醫生聽見聲響開口問道。

         沒有人發現,停屍間的們從裡面打開,又悄悄的關上了。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醫生踏出辦公室,來到昏暗的走廊上。

         走廊盡頭搖晃的影子。

         醫生發現自己無法動彈。他正面對一張破碎的臉孔,燒焦的皮膚一片片翻起。

         血淋淋。

        「是妳……!」他驚駭得啞口無言,嘴巴張得老大。

         一根白皙的食指輕輕的壓在他的唇上。

        「噓……」

         帶著冷酷香氣的溫柔警告。

         醫生眼前一黑,腦中最後的印象是一對幽冥般沉黑的雙眸。


         辦公室傳來撥打電話的聲音。

        「請問是────」接電話的顯然是男性。

        「是我。」壓低的女聲。

        「啊,殿下!因為這不是您的來電顯示,所以我以為……」對方咳了兩聲,「您還好嗎?新聞一直在播呢,說您出了意外────我們這裡已經騷動起來了呢。」他又補了一句。

        「那不是意外。」

        「您是指……」對方小小的倒抽一口氣,「難道是那些傢伙?」

        「沒錯。這裡不方便,回去召開會議時我會親自說明。」短暫的沉默。「我指派你和那兩個女孩去執行任務,跟她們說是我的命令。」

        「是,我了解。她們就是懶懶散散的。」對方無奈的笑了笑。「只要是殿下的意思,我一定替您達成。」

        「很好。再見。」

         喀。

         赤足走在冰冷的瓷磚地上,夜晚的時間是凍結的。

         洗手間裡,洗手檯的水龍頭被扭開,清水嘩啦嘩啦的流了一地,滲雜著鮮紅。

        「對我們而言,裝死,是精闢的學科,也是一門獨特的藝術;」那身影纖細得很,只照著一件白袍。「在睜眼與闔眼這樣繁瑣的小動作,看似稀鬆平常卻是決定一齣戲成敗的關鍵。」細柔的聲音對著鏡子喃喃道,完全不在意現場是否有任何一位聽眾。「演活一個死人,和演死一個活人事相去甚遠的────每一根筋骨的排列、每一塊肌肉的的收縮;當然,還得要盡情享受人類對已死的肉體是如何優厚,絕對不輸活人……我說的沒錯吧,老師?」

         水聲停止了。

         白袍底下受損的身軀正在快速修補:骨頭接和,新肉長出,連腹部那個看起來無可挽回的大洞也完全癒合。

         幽暗的鏡面,映照出金髮少女蒼白如紙的面容。


         醫生終於醒來,起身時有些力不從心。

         他記得很清楚────死人復活了!新聞報導的那、那個女孩帶著她渾身致命的傷口活生生的站在他眼前,冰冷的眼神彷彿死神的使者。

         那麼,這個女孩(若還能稱做是女孩的話)是什麼?他不相信鄉野傳說或迷信,但這一切又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視眼前的事實。他循著地上溼答答的腳印一路追到頂樓,那個白色的影子就在那兒。

         金色長髮飄揚,那女孩的肌膚散發著幽幽的白光。

        「你是個好人類,醫生。」她的嗓音是最美的樂音,「謝謝你的照顧。」

        「妳────」醫生被她完美的樣子所震懾。

         女孩在晚風中舒著雙臂,像片落葉般傾身墜入黑暗中。

         醫生連喊都來不及,趕忙衝到頂樓邊緣張望;一道強勁的上升疾風朝他襲來,颳著他的醫師袍,以及他焦急的一顆心。他抬頭張望,見到白色的身影在夜空中,飛翔。

        「天使啊……」有如黑色雪花般落下的羽毛中,醫生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這時,西邊天際飄來厚重的雲層,羅馬尼亞雨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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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蘭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