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una Sanguine 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瞪著天花板。

        我不確定是什麼因素把我驚醒，但我感到一股涼意────窗戶明明關得好好的呀。我又想到克蘿蒂，悲傷立刻湧了上來。

        ────接著────

        一片鮮紅的血腥，像渲染布料般從我體內快散開來，湧入所有的感官。我看見血腥，聽見血腥，嗅到血腥，嚐到血腥────這樣突如其來的狂暴令我無法招架，因為我的四肢百骸彷彿被滾燙的火鉗夾住並來回拉扯。我想要大叫，但聲音梗在喉嚨裡，於是我從體內放聲尖叫，無聲無助的吶喊。

        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我被克蘿蒂的疾病給感染了嗎？

        從我的背脊到指尖，牙齦到腹部無不感到酸麻，無不感到劇痛。我感覺自己掉下床，狠狠的摔在地板上……但我不知道究竟哪個比較痛，我只知道，我可能和可憐的克蘿蒂一樣快要死去了。

        死……

        意識模糊之中，有人將我從地上抱起來，重新安置在床上。我聽到很多吵雜聲，像擊鼓似的弄得我頭好疼。我全身都出汗了────躺在被自己汗水浸濕的床上不怎麼好受，但比起先前的痛苦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一隻冰涼涼的手放在我濕漉漉的額頭上，是誰？

        我的五感在之後便失去功能，眼前一片漆黑。我可能昏過去也可能沒有，因為我感覺自己正在往下沉，沉到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死……？


        再次醒來，所有的疼痛都不見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白色的大床上，明亮的陽光從大窗子射進來，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我先是有些茫然，這是哪裡？難道我真的死了……所以說，這裡是天堂囉？唔，倒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沒有雲朵，也沒有天使。雖然這裡的空氣有點冷，不過氣氛很祥和。

        清脆的腳步聲傳來，有人正朝我接近！我馬上翻了個身滾下床，朝聲音的方向跑去。我進入了一條白色的迴廊，迴廊裡瀰漫著帶薰香味兒的白色煙霧，那個人就在前方，一步步向我走來。

        「你是誰？」我大聲問。

        那人停下腳步。他穿著一套墨綠色的軍服，黑色的長褲和靴子。他的臉龐很年輕，淡棕色的頭髮和紫色眼睛，我猜他只比我大個六、七歲，就是亞諾什要狂野作夢的年紀……但看起來不像天使，充其量只是個英俊的大男孩。

        「你是誰？」我再度詢問。

        「愛薇？」少年開口了。「愛薇˙伊格羅娃？」

        「不，不，你弄錯了，我不叫這個名字。」我搖搖頭，「我姓楊克波沙。」

        「愛薇˙伊格羅娃˙汶契瑟爾夫斯卡雅。」他根本沒注意我再說什麼，「Здравствуй，我的小公主。歡迎妳。」

        「我死了嗎？」我現在只想確定這一點。

        突然之間，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拉近了────我的腳連動都沒動，身子卻朝他滑去。他碰觸到我的臉頰，冰冷的指尖輕柔的撫摸。「……妳不會死的，小公主。妳和妳的母親一樣堅強，一樣美麗。」

        「你認識媽媽？」我問，「你是她的朋友嗎？」

        「算是吧。」

        「我在作夢嗎？」

        少年沉默了，紫色的眼睛下垂。

        「所以這是真實的囉？」我不確定的環顧四週。「我要回家，回魯德格里。」

        「妳會回家，但不是魯德格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皺起眉頭，「世界上還有哪裡是我的家？」

        「有很多事妳還不明白。」少年抬起頭，望著透明的天花板。「妳來自一個古老高貴的家族，擁有高尚的血統。」

        我順著他的目光向上看，看到了一個華麗的圖案；一隻戴著三個皇冠的雙頭鷹伸展著翅膀，右爪抓著金球，左爪握著權仗。很快的，雙頭鷹的圖案轉變成一個騎在白馬上屠狼的騎士。

        「這是……」我想問，但少年緊緊摟住我，所有的話語瞬間煙消雲散。

        「妳該走了。」少年說，放開我。

        「等一下，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誰。」我說，「你得告訴我。」

        「妳一直都知道啊，小公主。」少年吻了我的前額，微微一笑。「────我在妳裡面。」

        他推了我ㄧ把，我又開始往下墜。

        「重生吧，我的小公主。」



        啪。

        我的臉頰熱熱的。

        「醒醒啦。」有個聲音說。

        睜開眼，仍然是寧靜的夜晚。但我隱隱約約的知道────有些事不一樣了。

        「……克蘿蒂？」我揉揉眼睛，「我以為妳生病得快死掉了呢！」

        我的小表姐，克蘿蒂，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她有影子，我肯定她不是鬼魂。她看起來還是白白的，黑色長髮像瀑布傾洩，嘴唇紅潤。

        「妳在說什麼啊？」她歪著頭。

        我跳下床，緊緊的抱著她。「真高興妳沒事。」

        「我？」克蘿蒂笑道，「不用為我多費心，我跟妳是一樣的。」

        一樣堅強，一樣美麗……

        「我沒生病，對吧？」我興奮的說，「我是說，我做了個惡夢，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掉了。而且我還以為我是被妳傳染的呢，我真笨哪。現在幾點了？我給妳看我今天拿到的生日禮物。噢天啊，妳不知道大家有多想妳，還說要幫妳辦一個派對……」

        「事實上，他們已經幫我慶祝過了。」

        「欸？」

        「妳睡了三天，這段期間我都在幫妳應付他們耶。」

        「三天？」

        她擺擺手。「不用謝我了。喔，喔，我得承認妳真的很會裝！順便告訴妳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終於要走囉！離開魯德格里！」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妳看起來很不高興，為什麼？」克蘿蒂問，「妳喜歡魯德格里嗎？噢，拜託，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小村莊是妳該待的地方？快點行動吧，我聽說妳的行李都還沒收好呢。」

        「九月才開學。」我冷靜的說。

        「別逗我開心了，愛薇。」克蘿蒂嚴肅的說，「我沒打算現在讀中學……還有別的事要學習，我要先學會生存。我現在不過是個孤立無援的小孩，我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庇護所。」

        「爸爸跟媽媽會保護妳的，妳是知道的不是嗎？」克蘿蒂來我家這麼久了，第一次聽她說出這種話。

        克蘿蒂愣了一下，「我們現在是雞同鴨講對不對？」

        別問了，我也是一頭霧水。

        「好，別慌，我們先來搞清楚狀況；」她小心翼翼的問：「────妳不是R計畫的收養個案嗎？」

        「什麼？」

        「妳沒聽過V.E.U嗎？」

        「那是啥？」

        「那妳的父母呢？妳真正的父母？」

        「妳是說，」我茫然的看著她，「我現在的爸爸媽媽……不是真正的爸爸媽媽？」

        「妳現在才知道？啊，我還以為────我的天啊。」她自己也亂了，「好吧，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妳好了。我，克蘿蒂˙埃森普斯，身為希臘埃森普斯家族的一員是我的榮幸。妳，愛薇，雖然我不知道妳究竟是誰，但從第一天到達這裡時我就感覺到了……原來我不是這村裡唯一的一個……妳跟我都是────」

        她眨了眨眼。


        「────吸血鬼。」


        「不可能。」我搖著頭，啞然失笑，「妳才別開我玩笑咧。不可能。」 

        「我就知道是這種反應，」克蘿蒂閉起眼，「妳去照照鏡子吧。」

        這正是我想要做的。

        我記得小說裡提到吸血鬼在境中是沒有影像的，但我卻在鏡中看到自己的臉……好奇怪啊，藍眼睛閃耀光芒，我的頭髮的顏色也有所改變：根部變成棕色，金紅色更加鮮活，髮尾捲了起來。我的皮膚變得很白，膝蓋上的疤痕不見了……那是「我」的一部分，屬於「我」的部份不見了……這是誰呢？

        「妳是誰？」

        就在我說話的同時，我被自己最大的改變給嚇得差點崩潰────我有獠牙，很白很銳利，我根本不想去知道它們是如何長出來的！

        「我的天……」我雙手發抖。「我的天……」

        「別叫，拜託。」克蘿蒂已預見接下來我的反應。「有那麼可怕嗎？」

        「噢，噢！」我喘不過氣，尖叫卡在喉嚨裡。

        克蘿蒂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住我的手臂，推開窗戶拉著我跳了出去。外頭下著傾盆大雨，淋了我一身濕，風在耳邊吼叫，我們正以驚人的該速穿越魯德格里，越過小溪，頃刻間已來到鴉林邊。

        「妳要怎麼吼我無所謂，反正這裡沒人。」克蘿蒂環顧四週。

        「我沒有……是妳把我變成這樣的嗎？」我啞著嗓子問，雨水滴進我的眼睛。

        「當然不是。」她答道，也渾身濕透了。「妳天生就是吸血鬼！」

        「媽媽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啊，她很早以前就跟我提過了。」

        「為什麼要瞞著我？」我的思緒混亂，無法再接收更多的打擊。那就好像……有人趁你不注意時抽走你腳下踩的大地，你感到的就只有空虛與失落。

        我哭了。

        只是你從文字間看不出來。

        我真的哭了。

        你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