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una Sanguine 玥

        「殿下究竟在想些什麼呢？」麥雅挨近小王子，柔聲問道。

        「也沒什麼啊。」圖坦卡頓懶洋洋的答道，讓奶媽拆開他右頭側的的辮子重新梳理。

        「既然沒想什麼，那我這兒可有個問題想考考殿下。」麥雅笑著說。「身為一國的王子不能不學無術。」。

        「好討厭喔……」 圖坦卡頓輕聲抱怨，「是有關於什麼的？歷史？算數？還是眾神？」

        「嗯，關於歷史的。」

        「喔，好吧。」

        「先王佩皮二世末年，是發生了什麼事件，進而導致大埃及帝國動盪不安？」

        「喔……這個嘛……」圖坦卡頓絞盡腦汁的思索著。他努力的回想阿伊的教導，「等一等，還沒教到啊！」

        「真的嗎？」

        「王子是不會說謊的！」

        「好。」麥雅熟練的紮好辮子，「告訴殿下，那時發生了大旱災，原本豐饒的下埃及也鬧起了嚴重的飢荒……殿下還要聽嗎？接下來挺驚悚的。」

        「我像獅子一樣勇敢！好啦，講嘛──」小王子開始撒起嬌來，碧綠的眼令人憐愛，無法拒絕。

        「唉，殿下您可別做噩夢啊，要是陛下怪罪我可是會遭殃的……」麥雅深吸了一口氣，「那時因為糧食不足，尼羅河水位也急速下降──船隻都擱淺了，麥子不再結穗。人們只好易子而食，但還是填不飽肚子；很多很多的人死去，屍體被丟進河中，沒有水可以喝了……」

        圖坦卡頓──著實令人訝異──一點兒也沒顯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聚精會神地聆聽著。

       「麥雅，『易子而食』是什麼意思啊？」他不解的問。

       「呃，這個嘛──」麥雅正再考慮該不該解釋這個有點「兒童不宜」的問題，最後拗不過小王子，只好硬著頭皮說：「所謂的『易子而食』──別說是我嚇您啊……就是兩個家庭交換孩子再把他們吃掉。就像狼一樣。」

       「為什麼？」

       「殿下，這是因為……已經沒食物給這些孩子了，他們的父母也面臨餓死的絕境；和其他家庭交換孩子再吃，比較不會心痛──殿下，這種事您現在還不用太了解。」

      「……如果又發生饑荒，我也會被吃掉嗎？」圖坦卡頓陰鬱地問。

      「您、您怎麼會這麼問呢？我的好殿下，」麥雅嚇了一跳，「這是不可能的。您可是王子啊，將來要繼承王位的。」

      「我真的能繼承王位嗎？」圖坦卡頓問。

      「當然，那是當然的。」麥雅誠懇地說。

      圖坦卡頓摸了摸紮好的辮子，長吁了一口氣。「陪我回寢宮吧，奶媽。我需要休息。」




       「王子殿下，祝您身體健康。」麥雅為躺在床上的圖坦卡頓拉上寢宮的簾幕。其他的侍從在王子的一聲令下數退去，整個寢空空蕩蕩，只剩手在門口的皇家衛兵。

       「好極了！」確定那些平常總跟在他身邊噓寒問暖，幾乎可以說是亦步亦趨的監事者都離開了，圖坦卡頓自床上一躍而起，除去黃金肩飾和臂還，戴起樸素的陶珠項鍊，再穿上粗麻製的短裙。另外，他還帶了一把收在毫不起眼木鞘中的銅製短劍。

        就這樣，他將自己打扮成商人之子。


        祕密……


        他的念頭強烈地呼喚著。躡手躡腳的溜出皇族專用的暗門，來到宮中的大迴廊；井然有序的石柱間奔跑，聲音和影子全在林立的石柱間消失，好像怎麼也無法抵達這片雪花石柱森林的終點……

        太陽向西偏斜了一點，圖坦卡頓也總算來到了迴廊的盡頭。


       「──給我站住！」高亢的嗓音叫道。


        圖坦卡頓被狠狠地嚇了一大跳，正準備偷跑出皇宮側門的他全身一震，不慎撞上了門邊的一張小桌。
 
       「慘了！」 圖坦卡頓心裡大叫。

        小桌上那隻藍黃鄉間的玻璃花瓶已經掉在地上成了碎片。

       「喔──你看你！」圖坦卡頓心中的那個罪魁禍首──安卡森帕瑱又叫又跳，對弟弟投以無限譴責的眼神。

       「──那分明是妳害的──喂！」圖坦卡頓企圖撥開安卡森帕瑱的手，她正抓著弟弟的項鍊不放。

       「你……」安卡森帕瑱的琥珀色雙眼睜得好大，大得嚇人。她常常這樣，當她發現了什麼，或者明白某件事，眼睛就會睜到一般人無法達到的寬度；圖坦卡頓還曾懷疑她其實是惡靈變的。「你又想偷偷溜出去了對不對？」

        不出所料。

       「沒有啊，我哪有？」圖坦卡頓聳聳肩。

       「你以為埃及公主這麼好騙嗎？」安卡森帕瑱雙手插腰，兇得像頭母獅──圖坦卡頓更加懷疑姊姊的真實身分了──「少給我來這套！我看過你偷跑出去都幾次了──裝蒜？門兒都沒有。哼，我倒想知道，像你這樣的笨小孩，除了皇宮以外究竟還有何處可去？」

       「吵死了。」圖坦卡頓無奈的嘆了口氣，「拜託妳行行好，回自己的地盤去好不好？」

       「不要！」安卡森帕瑱擺出她最蠻橫囂張的臉，「我要跟你去！」

        圖坦卡頓目前只有傻眼的份。

       「我最近也悶得發慌。」安卡森帕瑱說。

       「去找妳的朋友玩啊，不要來煩我。」

       「不知死活的傢伙，你知不知道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出去閒晃是很危險的事情？我是擔心你啊。你非讓我一起去不可，否則……否則我就去告訴父王！」

         氣死人了！

        圖坦卡頓壓抑住怒氣。七歲，怎麼可能贏得了十一歲的姊姊呢？

       「好啦好啦，」他說，「不過絕對絕對不能被發現喔！」

       「知道啦，當我白癡嗎？」安卡森帕瑱吐吐舌頭，接著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




       「現在我們可得真的小心了。」圖坦卡頓低語道。他和姊姊已經成功離開大皇宮，來到皇宮旁的法老通信官所。這裡保存了埃及新王國時期與各國的外交檔案，在裡頭任職的也是來自各大城市的菁英，是個相當重要的場所。

       「他們不可能不認得我們！」安卡森帕瑱低聲哀叫。畢竟這附近都還算是皇宮的一部分，守備當然也比較森嚴。「有人來了！」

        有個書記官正和他抱著一大堆文件的助手朝姊弟倆的方向走來，幸好他們只顧著聊公事上的種種，才沒發現兩個鬼鬼祟祟、試著找尋根本不存在的暗處──事實上，四周連陰影也很少──躲藏的小孩。

       「真險。」安卡森帕瑱小小鬆了一口氣。「你到底是要去哪裡？也不講一下！」

       「我有講啊，妳根本沒在聽嘛。」

       「我現在要聽，你趕快講啊。」安卡森帕瑱邊說還不忘在圖坦卡頓手臂上捏了一把……嘻嘻，世上能夠這樣捏一位王子的人可是寥寥無幾的喔！她快樂的想著。

       「噢！」圖坦卡頓吃痛的拍掉姊姊的手，「妳怎麼老這樣啊？」

       「快講啊，我在聽。」

       「呿，我們要往尼羅河的方向去。」

       「為啥？」

       「囉嗦耶，我就是要去那兒啊！」圖坦卡頓頭痛得要命。平時他單獨行動，自己也有一套自己的節奏和法子，但現在多了一個拖油瓶，這下……「這裡不是北側皇宮，我們得走好一大段距離才能到那個地方。」


       「那還不簡單。」安卡森帕瑱胸有成竹的說，「跟我來，小笨蛋！」



       「蒙泰圖！」

        他們居然有勇氣跑來馬廄，蒙泰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兩個小孩，膝蓋直發抖。

       「蒙泰圖，你可以馬上幫我們弄到一輛馬車嗎？」安卡森帕瑱煩躁的問，「你有沒有在聽本公主說話啊？」

        確定不是自己在作夢，蒙泰圖連忙把他最謙卑的一面拿出來：「公主殿下，王子殿下，您們不能這樣一意孤行啊……要是給陛下知道了，小的……還有命在嗎？」

       「你弄一輛馬來不就得了？」看姊姊和馬車伕僵持不下，圖坦卡頓忍不住開口。

        蒙泰圖是真的很為難。

       「這樣好了，」圖坦卡頓思索了一會兒，「為了感謝你載我們一程，我答應你，高尚的蒙泰圖──」他的眼珠子狡黠地轉轉，這是他最擅長的。「我會要求父王，讓你管理整座馬廄，再給你一棟北側王宮附近的別墅，裡頭有庭園和大浴池──行不行呢？還是要更多？」

        安卡森帕瑱瞪了她弟弟一眼。

       「啊！啊！」蒙泰圖跪倒在王子面前，無視地上滿是泥巴和乾草。「都行，都行！偉大的殿下！」

        圖坦卡頓瞄了姊姊一眼，得意洋洋。

        蒙泰圖絲毫不費工夫就找來一輛樸素的藤編馬車。安卡森帕瑱還不忘提醒：「蒙泰圖，我們不能被其他人看見喔！」

       「好，這就來。」蒙泰圖向同事借來了兩塊髒髒舊舊的亞麻布，把姊弟倆的頭包起來，只露出一點細縫讓他們的眼睛向外窺視。

       「這樣的打扮反而更醒目……」安卡森帕瑱自言自語。

        最好也是最快的馬已經套上韁繩，牠們杵在馬廄門口，圖坦卡頓撫摸著馬鬃，撥弄牠們身上的墜飾。

       「上車吧，王子殿下。」

        這是第一次，圖坦卡頓將乘著雙輪馬車，在沒有侍衛的陪同下離開阿克特阿頓的鬧區──也好，少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王子的出遊實在是安靜了許多。除了身邊這位……

       「發什麼呆啊你？」

        安卡森帕瑱調整包在頭上的布，琥珀色的眼裡盡是嫌惡。她低聲抱怨：「好臭喔……」

       「嫌臭妳就拿掉啊。」圖坦卡頓認為這是很理所當然的。

        蒙泰圖揮動手中的馬鞭，「兩位殿下，請務必抓穩。」

       「喔，是。」安卡森帕瑱應道，然後又低低的補了一句：「前提是，我們沒被熏昏。」

       「妳這種幽默到底是哪裡來的？」圖坦卡頓問，「究竟是米底亞還是奴比亞啊？」

       「要你管啊。你還不是常說些無聊的冷笑話，才七歲就像個老頭兒似的！」

        馬鞭劃過熾熱的空氣，「嗖」的一聲；兩匹高大的駿馬嘶鳴，撒開蹄子狂奔，在阿克特阿頓的街道上揚起塵土；不過沒關係，大眾還沉浸在祭典的狂熱中。

        沒有人會多看他們一眼。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分。

       沒有人曉得他們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