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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啦喀拉的車輪滾過片地黃沙,揚起了刺人的沙塵;埃及的風必是神開的惡劣玩笑──這股熱風是要殺人的。肺裡脹滿了七月初的炎熱,連呼吸都很困難,更別說開口說話……何況是在一輛奔馳的馬車之上。要不是從尼羅河上飄來的涼氣,恐怕誰也受不了。

        圖坦卡頓和姊姊的抱怨被梗塞在胸口,想盡辦法用包在頭上的破布擋住風沙──雖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有總比沒有好。

        蒙泰圖到是一點也不怕。能夠替皇室駕車,真的、真的事件無比光榮的事。

        他們沿著河畔大道一路向北,朝尼羅河的下游駛去,阿克特阿頓的景觀呼嘯而去,從阿頓大神殿到一片純白的住宅區,最後是城市北端的北側皇宮。

        不一會兒,整坐城市便被遠遠拋在後頭。空氣中多了一份濕涼,彷彿毒辣的陽光也柔和了起來。

        「殿下,小的最遠只能到這兒。」蒙泰圖拭了拭汗,停下馬車。「再遠就會被發現的……馬車通常不會到這裡來……」

        四周一片金黃,農人們正在田裡收割,婦女們唱著歌,替他們辛勤工作的丈夫帶來啤酒和點心;小孩子搶著撿拾掉落的麥穗,有的甚至還大打出手──正是豐收的季節。

        「沒關係,這裡剛剛好。」圖坦卡頓取下頭上的布,吐掉嘴裡的沙子。

        「喔,我的阿頓神阿……」安卡森帕瑱不悅的抹去滿臉的沙子,又揉揉眼睛,幾乎變成了小沙人。

        「……能否冒昧請問殿下,」蒙泰圖開口道,「殿下為什麼會想來這裡呢?」

        「這裡很好啊。」圖坦卡頓手插著腰,再不多語。

        蒙泰圖知道再問下去也沒個結果,於是說道:「殿下,不如我就在這兒等您們吧,也好載您們回去──」

        「這個嘛,我覺得……」安卡森帕瑱正要回話。

        「不用了,謝謝!」無視於姊姊的驚愕,圖坦卡頓一口回絕,「我們自己有辦法回去。」

        「你瘋啦?!」安卡森帕瑱重拍了弟弟的頭一下,「你這樣我們要什麼時候才回得去啊?難不成,你要我這個公主全程步行嗎?你不在乎我的腳會起水泡嗎?」

        「──非常感謝你,蒙泰圖。」理都不理姊姊,圖坦卡頓自逕打發了蒙泰圖。

        「真的不要緊嗎……」蒙泰圖不太確定。

        「王子的話一言九鼎,」圖坦卡頓擺出他早熟的那一面,「你去吧。」



        「你真的瘋了。」安卡森帕瑱沿路碎碎念。「我恨你。」

        「又沒多遠。」圖坦卡頓指著不到一哩外的小村莊。「看,就在那裡啊!」

        「笨蛋,我說的是皇宮!」安卡森帕瑱顯得很頭疼,「你瞧你,萬一我們偷跑出來的事被發現,父王會罵死的啦!」

        圖坦卡頓微微一笑。

        「姊,妳想想,」他從容的說,「除了妳以外,宮裡還有誰知道我常常偷跑出來?」

        「──連奶媽都不曉得嗎?」安卡森帕瑱大驚失色。

       圖坦卡頓點點頭。

        「你要真這麼賊,乾脆派你當間諜去西台好了。」安卡森帕瑱其實還挺佩服的。

        「那妳說,我又是如何不被發現的?」俏皮的笑著。

        「……說的也是!」安卡森帕瑱大聲了起來,抓住弟弟的肩膀死命搖晃,「說!你這傢伙是怎麼辦到的?快告訴我!」

        「想知道嗎……」那抹微笑,最深的神秘。


        「是風。」


        「當我白癡!」

        圖坦卡頓頭上吃了一記爆栗,吃痛地蹲了下去,站都站不起來。

        「光是風,最好就能把你吹回皇宮啦!」安卡森帕瑱嚷到,「還不快從實招來?」

        「就跟妳說了嘛……」費了一番工夫才挺直了腰,圖坦卡頓委屈的揉著頭。

        「我要眼見為憑。」倨傲的公主說。

        「有耐心一點好不好,我們就快到了不是嗎?」

        這座坐落在離河畔不遠處的小村莊只有幾十來戶,村民都是單純的農民,樸質的很。目前大人們都不在,全體失蹤到他們自己的田地裡忙著。

       「……忙得很咧。」圖坦卡頓笑著說,「快點,這邊來。」

       「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安卡森帕瑱踢掉沾上黑泥巴的涼鞋,拎在手上赤腳走著。「身為皇室,究竟是哪跟經不對勁了才想來?還有,為什麼又要躲躲藏藏了啦?」

       「噓──」

        安卡森帕瑱以為弟弟的目標市村內的某樣有趣的玩意而,想不到他卻帶著她來到村子外圍,蘆葦叢中一棟看似搖搖欲墜的泥屋旁?

        「搞什麼……」

        圖坦卡頓已經前去敲門。

        「──穆哈泰在嗎?」他對著門問。

       破舊的木門後傳來了蒼老的回覆。

       「是的,他在……」是個女性,「請問……哦,是塔克勒雷特吧……」

       「婆婆,我來開門。」應聲的是個男孩,大概不比安卡森帕瑱大多少。

        伴隨著彷彿要斷裂的吱嘎聲響,木門被推開──剎那間,安卡森帕瑱以為自己見到傳說中的神祇了……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不可思議之人,璀璨到令人目不轉睛?誰又會在塵世間,擁有最接近神的青春姿態?他……是人類嗎?

       「塔克勒雷特!」那男孩露出陽光般的笑容,「歡迎你來,我的朋友!」

       「塔克勒雷特?」安卡森帕瑱皺眉低著嗓子問,「我不曉得你改名了!還有,幹嘛叫這種土裡土氣的名字?」

       「──穆哈泰!」圖坦卡頓裝作沒聽見他的姊姊,向那男孩招手而去。

       「塔克勒雷特,跟妳一起來的女生是誰?你女朋友喔?」叫穆哈泰的男孩推推圖坦卡頓:「喂喂,小老弟,你還不到交女朋友的年紀唷!」

        圖坦卡頓撥開他朋友的手。「那不是我女朋友好嗎?她啊,是我們家的女傭啦,她……呃,是最會掃地洗碗的比比!快,比比,叫我少爺!」

        你不想活了……他姊姊用唇語警告著。「是的,少爺。」

       「嗯嗯,很好很好。」

       「帶她來沒關係嗎?」

       「當然沒關係,她口風可緊的呢。」

       「妳好,比比。」穆哈泰向安卡森帕瑱打招呼。

         穆哈泰一雙深棕色的眼相當深邃,但和埃及人的不太一樣……應該說像亞洲人吧,臉的輪廓也很有特色。他比安卡森帕瑱高了一個頭,蓄著長髮,大約至肩胛骨;頭髮的顏色是他最引人注目的部分,髮根是沙漠般的淡黃色,中段是暗紅色,髮尾則是純粹的黑色。

       「妳看起來倒不太像傭人。」穆哈泰歪著頭說,「無妨,都進來吧。」
 
         屋子的內部比外表見的還要寬敞,地上鋪著地毯,牆上掛著彈弓和甩石袋;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還掛了一尊死亡之神阿奴比斯的小立像。因為只有一扇窗戶,所以有些陰暗。屋子的角落坐著一個人影,用一條大毯子裹著自己,隱約能看見她一綹綹的白絲。

       「她是漢娜婆婆。」穆哈泰說。「誰要吃無花果?我剛剛去摘來的。」

       「哇,那麼高的樹你上得去啊。」圖坦卡頓說,「我要吃。比比也要。」

       「當然囉,連細枝上的無花果我都採得到呢。」穆哈泰遞了一個籃子過來,自豪的說。「盡量吃吧,我可是很好客的──妳第一次來是吧──多吃點,比比。」

         安卡森帕瑱實在很想說自己不叫這個蠢名字,但礙於身分問題還是作罷。算啦……再怎麼動人的男孩,終究為一介平民,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安卡森帕瑱鬱鬱的想著。

       「比比,妳跟塔克勒雷特一定很親近,」穆哈泰表示,「否則他不會帶妳來的。」

       「我不否認。」安卡森帕瑱取了無花果,「我啊,幾乎是和圖……少爺一起長大的。」

       「我從小到大都被她煩得要死。」圖坦卡頓補充,忽然感到一陣寒意……他姊姊的眼神。


       「──那妳應該曉得,塔克勒雷特很寂寞吧!」


        穆哈泰的語氣相當激動。

       「他……」安卡森帕瑱欲言又止。我知道,這我知道。

       「他沒有媽媽,大家又不重視他,所以──」穆哈泰口氣象是在為自己爭取,「比比,他就只有妳了!拜託妳要好好照顧他,讓他長大成人……」
 
        什麼什麼啊?

       「性情中人囉。」圖坦卡頓一副事不關己,聳聳肩。

       「好,好,我會……」安卡森帕瑱趕緊敷衍,「我會照你的話作到的。」

       「那樣就好。」穆哈泰一瞬間像是要痛哭流涕了。



         十多分鐘後,漢娜婆婆顫著嗓子問:「穆哈泰,塔克勒雷特人呢?怎麼一晃眼就不見人影啦?」

       「他說他肚子不舒服,到外頭去了。」

       「那待會兒他進來時,記得提醒我拿點藥給他吃……」

       「不會是無花果有問題吧?怪了,我們都沒事啊。」穆哈泰搔著頭。「比比,妳沒怎樣吧?」

       「說真的,我好得很。」安卡森帕瑱抬起頭,凝望穆哈泰的臉龐,過一會兒是他的胸膛。「那笨……我的少爺為什麼會到你這裡來呢?我是說,難道他不喜歡家裡嗎?」

       「倒不是。」穆哈泰緩緩的說,「應該說,我們同病相憐吧。」

        他回望安卡森帕瑱,但沒注意到她眼中燃起神妙的火焰。

       「有天下午,我沿河岸捕鳥,越往上游走獵物越多,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來到一座白色的城市……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那是阿克特阿頓。」拜託,首都耶!

       「對,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我好奇的走進城內,因為我沒有看過如此耀眼的城市──比比,那真是漂亮,所有的花園和水池都無比華麗──我的天,妳能想像嗎?啊,妳當然行的,因為我就是在那兒的街上發現塔克勒雷特的……妳也住在那裡,對吧?」

       「你說對了。」鄉下人就是鄉下人,那才不是阿克特阿頓的全貌……那是北側皇宮周遭的貴族住宅區。等他看到平民住宅區就會大失所望了。

       「塔克勒雷特,獨自一個坐在路邊;他的穿著很漂亮,一看就知道家境富有──」

       何止富有,他可是王子。

      「我問他:『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他說,他迷路了……」

      怎麼可能,阿克特阿頓的貴族住宅區是安卡森帕瑱親自帶著弟弟摸熟的,他會迷路才怪。

      「──於是我說:『來我家吧!』他說好,我們便回到這裡。他告訴我他是富商的兒子,可以一次買下三十個佃農;但是,他覺得很空虛。他沒有媽媽,她難產死了。爸爸只在乎他的生意,其他大人也對他不理不睬……除了姊姊們,不過她們也有個自的煩惱,並非無時無刻都能陪伴在他身邊。他好像有特別提到其中一個姐姐……」

         這小鬼不賴,還有想到姊姊。安卡森帕瑱想著。

        「……聽說是吸血惡靈變的。」

        你死定了,圖坦卡頓!

       「關於這部分,我得要說的是──」穆哈泰垂下頭,幽幽的說:「雖然我的父母都在,但他們都不在我身邊……我父親不太喜歡我,我的兄弟姊妹們也覺得我很怪,只有漢娜婆婆陪著我。我對她來說很重要。」

       「為什麼?我覺得你很不錯。」安卡森帕瑱拍拍他,「你並沒有令人討厭的地方。」

       「是嗎?」穆哈泰笑笑,「有時候我覺得,我只是為了一個目的而被生下來。或許,我比你的少爺更可憐。」

       「沒這回事──我……可以冒昧的問你一個問題嗎?」安卡森帕瑱小心翼翼的開口,「你父親……是木乃伊工人嗎?」

       「不是啊。」穆哈泰滿臉問號,「比比,為何這樣問?」

       「因為祂。」安卡森帕瑱手指那尊阿奴比斯立像,「我不太習慣在活著的時候看見祂。祂……有點駭人。況且,現在法老王尊崇的是阿頓神啊。」

       「又如何呢?」穆哈泰站起身,走向雕像,指頭滑過它光亮的表面。「祂是完美的神祇。祂的胡狼首是無畏的象徵,祂的兄弟也是,胡狼能守護一切。」

       「這種論調我到是頭一次聽見。」安卡森帕瑱也起身走向男孩,「很有趣喔。」

       「埃及是個很棒的國度,這裡的一切都跟神親近。」穆哈泰說。

         安卡森帕瑱忽然起了疑竇。

        ──一般的埃及人為這樣形容自己的國家嗎?真有人不曉得現今首都的名稱嗎?而且漢娜婆婆的名字……並不屬於埃及語系。

       「比比,我說了很奇怪的話。」穆哈泰搖搖頭,笑著嘆了口氣。「但我喜歡上埃及了……」

        你,之前不喜歡嗎?

       「豐富的獵物,迷人的香氣……」

       你是從哪裡來的?

       微光之下,安卡森帕瑱發現穆哈泰的笑容變的詭異起來……兩排白皙的牙齒似乎變得比較尖銳,深棕色的眼睛跟剛才也不一樣了,迷離又充滿危險。

      「還有……」他望進安卡森帕瑱的眼底,使她感到一陣臉紅心跳以及寒毛直豎。

      「──穆哈泰,你可以過來幫我數一下葡萄乾嗎?」漢娜婆婆喊道。這一喊,可將穆哈泰給喊「醒」了。

      「我、我馬上來。」彷彿一切沒發生過。

      「快點,我老了看不清楚……」

       而圖坦卡頓也在此時跑進來。

      「穆哈泰,外面怎麼多了一隻小毛驢?」他問,「那隻小牛咧?」

      「牠跑掉了!」

      「管好你的驢子好嗎?」圖坦卡頓叫道,「牠一直看我上廁所!還一直舔我,超噁心的!」

      「好啦,對不起對不起……」


        安卡森帕瑱忍不住大笑起來。

       雖然心裡有點怪怪的,但她大概知道弟弟喜歡這兒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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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蘭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