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年代的埃及,偉大的太陽神擁有許多神聖的名諱,一如祂在不同時刻的各種形象──清晨時的「凱普立」、正午的「拉」以及傍晚的「阿圖姆」;至於目前當道的阿頓神,則是象徵太陽神的日輪。
當太陽神化身為「阿圖姆」在天際行走時,整座尼羅河谷便沐浴在令人醉心的餘暉中,河水像條金黃色絲帶似的朝地中海奔流而去。
尼羅河東岸的村子附近有棟小泥屋,住著男孩穆哈泰和漢娜婆婆,他們現在有訪客──即使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分──埃及王子和他的姊姊。
「喂,喂!」圖坦卡頓用力推著姊姊,「這傢伙就這樣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整夜興奮到失眠,安卡森帕瑱終於體力透支,躺在穆哈泰的矮床上沉沉睡去。
「別叫她了,塔克勒雷特,」穆哈泰說,「那純粹是徒勞無功。」
「你怎麼知道?」
「她畢竟是佣人,你知道他們總是很累。」穆哈泰嚴肅的說,「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差事──我想,就算是貼身侍女也是一樣的。塔克勒雷特,如果你想成為成功的商人或是別的,最好要懂得體恤他人……這是我的忠告。」
圖坦卡頓邊聽邊笑在肚子裡。佣人!真是太逗趣啦!
「我知道啦。」他說。
「不如這樣吧,我們去抓魚。」
「抓魚?抓魚要幹嘛?」圖坦卡頓完全無法理解。
「廢話,當然是抓來吃啊!怎麼?你不敢?」
「可是我──」圖坦卡頓是不吃魚的,那是平民老百姓才吃的東西。「魚很不乾淨。」
「拜託,你只是怕魚骨頭吧!」穆哈泰揶揄,硬是拖了圖坦卡頓要往外邊走。「我得去拿漁網和魚叉,你等我一下。」
「穆哈泰──」漢娜婆婆開口了。
「什麼事?婆婆。」
矮小的漢娜婆婆蹣跚地像穆哈泰走來,彷彿下一秒就會倒在地上散成一堆骨頭;穆哈泰急忙衝上前攙扶她。「拿著這個……」她塞了一樣物品在穆哈泰手中。
穆哈泰張開手,好奇的望著手中的小飾物:是一個似乎用類似琥珀材質而製成圓形小護身符。
「答應我你一定隨身帶著,我親愛的孩子。」她如此的叮嚀。
穆哈泰點點頭,那護身符就掛在他胸前晃呀晃的,如同從他心臟處冒出一圈溫暖的光團,看得圖坦卡頓目不轉睛。
「那我們走囉!婆婆。」穆哈泰大聲說。他和圖坦卡頓大步跑出門外,到屋子後取了捕魚用具,待全副武裝後,就拉著滿臉不情願的圖坦卡頓朝尼羅河的方向衝去。
「前提是,穆哈泰你有船沒有啊?」圖坦卡頓皺著眉頭問,他真的很懷疑。
「有啦有啦……」穆哈泰怎麼看都像是在敷衍。
火紅的太陽緩緩沉入地平線之下,幾乎是種浪漫。那裡是被稱為死者之地的國土以西,沉睡著歷代王公貴族和名不見經傳的小老百姓……
都睡了,黃土之下誰都一樣……
穆哈泰閃身沒入一片約有二十呎高的莎草叢內,在那兒悉窸窣窣的不曉得葫蘆裡賣什麼藥,害圖坦卡頓作立難安了好一會兒──他的涼鞋上沾滿黑土,不時聽見嘓嘓的蛙鳴。忽然,一大群受到驚嚇的水鳥撲打著翅膀飛上一片鮮紅的天際,穆哈泰也同時從草叢中冒出頭來。
「────穆哈泰,你真的有船耶!」原以為穆哈泰準備出包的圖坦卡頓帶著無比驚訝的笑靨望著穆哈泰獨自拖出一艘蘆葦船,接著忍不住歡呼起來。
「我就說吧!」穆哈泰得意洋洋,「塔克勒雷特,我要把船推下水囉!」
樸素但堅固的蘆葦船幾秒鐘內便成功滑入尼羅河中,穆哈泰靈活的躍入船內,連腳跟也沒弄濕:「兄弟,手給我!」他叫道,並一把抓住圖坦卡頓的手。
圖坦卡頓只感覺到手臂傳來一陣大得出奇的拉力,然後雙腳便騰了空──下一秒,他已經安然無恙的坐在蘆葦船內。
「你怎麼還是,」他不知道該大笑還是該大罵,「力氣比牛還大啊!」
「才不是牛,這是狼的力量。」穆哈泰強調,一臉正經。「我們先往下游去,我知道有個地方魚群特別多……」扔了支槳給一臉茫然的圖坦卡頓,「噯!別跟我說你連划個船都有問題──」
「說什麼鬼話!你這坨鱷魚屎。」圖坦卡頓怒道,企圖用槳敲穆哈泰的腦袋。
「我只是開玩笑,用不著這麼生氣吧!」穆哈泰輕而易舉的將它撥掉。他聳了聳肩,抄起另一把槳將它高舉在半空中,彷彿化身成了阿奴比斯的戰神兄弟。
他們在河中航行。
因為阿頓神祭典而羅列於河面上的眾多大型畫舫,男孩們只得小心翼翼的避開,否則他們毫不起眼的小船恐怕會給浪花掀翻,或者更糟,直接被那些個大船撞個正著。
圖坦卡頓划船的熟練度絲毫不亞於穆哈泰,與他的駕輕就熟的兄弟相互配合,幾乎成了河面上最敏捷優秀,頭時也是年紀最小的水手。
……此刻,父王和其他姊姊也許就再其中一艘大船上也說不定……圖坦卡頓想著。那麼,娜芙蒂蒂一定也在才是……她是真的很耀眼……
「怎麼?發什麼呆?」穆哈泰好奇。
大河的河水千百年來從未如今日一樣絢爛綻紅,宛如最香醇的葡萄酒。在這個神祕的國度,你還能否認任何奇蹟或者魔術,即使它們相妖精一樣蹦至你的雙眼前?所有人都陷進去了……
不知不覺中,他們離阿克特阿頓的距離越加遙遠,幾乎超過了他們所以為的程度。河岸邊的莎草叢中有追逐的野生動物和築巢的群鴨,色彩鮮豔的卡利鳥一隻隻掠過河面,彷彿追逐著倏忽即逝的夕陽。很快的,宛如被展開的華麗布匹般,腓尼基紫的夜空籠罩於大地之上;這其中隱隱約約傳來古老眾神的低語,所有人都睡了……
穆哈泰停了下來。「嘿,這兒剛剛好!」他欣喜的說,接著開始靜靜的觀察水面。
「我們要──」圖坦卡頓隨即跟進,但穆哈泰對他搖搖頭,示意他待著別動。
穆哈泰全身肌肉繃緊的蹲踞,肩胛骨向上突起,他的雙手蜷曲成爪狀,蓄勢待發。倏的一聲,河面激起一聲清脆的啪搭聲,接著漣漪四散;轉瞬間,穆哈泰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尾活生生的鯰魚。
「唉唷,怎麼會抓到這個咧?又不好吃。」顧不得目瞪口呆的圖坦卡頓,穆哈泰邊碎碎念邊順手把鯰魚噗通丟回河裡。
「欸欸!你到底在幹嘛啊!好端端的魚為什麼要扔掉?那至少有一腕尺長哪!」
「因為我不喜歡吃鯰魚啊,就這麼簡單。」穆哈泰老實的說,又恢復備戰狀態。「倒是你,再不動手的話晚餐的份量就要減少囉!」
「少囉嗦!」雖然嘴巴上是這麼說,圖坦卡頓心裡的把握算算也沒幾分──打水鳥他還比較內行,至於捕魚這檔事……五分鐘後,小王子望向空空如也的魚簍,又瞄瞄三兩下子就一手一條魚的穆哈泰,心情沉到谷底。
「都沒抓到喔?遜耶!」穆哈泰捏起魚簍中的一隻水蛭。「──好,好,我抓到的都分給你就是啦。」看心灰意冷的圖坦卡頓一點反應都沒有,穆哈泰不禁緊張了起來,懷疑自己的言語才是害好兄弟受傷的罪魁禍首。
圖坦卡頓只是將食指壓在唇上。
「你聽。」他說。
奴特女神的腹中,你被孕育而成。
夜晚來自蒼穹之腹中……
「是歌聲。」豎起耳朵,穆哈泰證明這不是幻覺。
「真好聽……」圖坦卡頓喃喃道。
太陽已完全沉入地平線之下,靛藍的星空彷彿充滿魔力。
小小的歌聲承著晚風飄盪,纖細而且晶瑩,好似雨點落在琉璃上叮泠作響;它婉轉著,不需任何節奏,因為天地萬物即是它的節奏──這歌聲與一切融為一體,似乎在創世之時便已在於所有活物的基因記憶中,令人為它的純淨與無暇而感動……
不過,突如其來的尖叫中止了歌聲。
「有危險,穆哈泰我們快過去!」圖坦卡頓扯著穆哈泰,緊繃的喊叫。
那尖叫多令人心痛。
「等一下啦!」穆哈泰也一下子手忙腳亂,慌著調整船的航向。
那尖叫多令人心痛。
「在那邊,老兄!」圖坦卡頓指向河岸茂密的莎草叢,那兒正因騷動而產生混亂:振翅亂飛的水鳥,驚慌逃竄的野兔和羚羊,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妙,一眼就知道悲劇即將發生。
圖坦卡頓不顧三七二十一的跳下船,似乎忘了自己是個才八歲的稚兒──好像,有股熾熱的風在他心裡颳著,割過全身的肌膚,挑起怒火,足以讓他的肉體成為戰神降臨的媒介。
及腰的河水對他毫無阻攔效果,那雙燃燒翠綠火焰的眼睛清楚的見識到神祇的踰越──河神索貝克神的使者,一條成年尼羅河鱷,長達十九呎,肥碩的身軀在草叢中扭動,貪婪的張開長滿利齒的大嘴,追捕牠眼前的獵物─一個嬌小的人影。
他看著那個人影被追趕、躲避,然後摔倒,毫無退路。
「等一等!你這魯莽的傢伙!」穆哈泰在後頭大聲叫喊,涉過河水及膝的淺灘。
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圖坦卡頓抽出腰際的短劍,奮不顧身的一腳踏上鱷魚佈滿鱗片又濕滑的背部,堅硬的疙瘩感完全嚇不了他,只有往前衝才是此時此刻為一的目的。
鱷魚低沉的吼叫了一聲,想甩開企圖壞事的小阻礙。
尊貴的埃及王子腳下一滑,眼看就要從鱷魚背上跌下……此時他看見了,草叢黑暗處,一對發亮、無助的黑眼睛。
「以阿頓神之名,我命令你停止愚蠢的行為!」圖坦卡頓吶喊著,撲倒在鱷魚背上,下巴傳來的陣痛使他牙齒發麻。
「塔克勒雷特!」
耳畔響起穆哈泰驚愕的叫聲,圖坦卡頓一時忘記那是自己的偽裝,差點脫口而出:「誰啊?」下一秒,剛剛所發生的事重新回到他腦海中;他左手手指奮力扣住鱷魚滑不溜丟的鱗片,右手準備舉起劍……奇怪,動不了!他定睛一看,剛才的那一摔,手裡的短劍正好不偏不倚的插入鱷魚的眼睛!
猛獸狂亂的哀號著朝河裡退去,痛楚使牠對一旁的穆哈泰完全失去興趣──圖坦卡頓一個翻身安全著地,連塊皮也沒擦破,但是立下大功的短劍卻被遺留在鱷魚流血不止的眼眶上,與牠一起沉入深不見底的河中。
圖坦卡頓幾乎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右手沾滿濃稠的血和黏液讓他噁心的想要嘔吐,堂堂的王子居然也有如此狼狽的一刻!他越想越要作嘔,不過一聲輕微的喘息和問候卻制止他這麼做。
「……你……」那個纖細的小聲音說,「你沒事吧?」
──很明顯的不是穆哈泰──圖坦卡頓艱難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雙純淨的杏眼。好小好小的女孩,看起來比他還要幼小,已經直直的站起身。她的小臉蒙著面紗,唯一看得清的就是那雙靈透的黑眼。
「我扶你起來。」她伸出潔白如雪花石膏一樣的小手。
圖坦卡頓毫不猶豫的抓住,好奇的問道:「妳怎麼會這麼白呢?難到沒曬過太陽?」
「我有啊。」女孩的眼神流露著奇怪。她用力想把圖坦卡頓拉起來,但雙腿一軟,反倒是自己也跌到地上了。
「喂喂喂,現在是怎樣啊!」驚魂甫定的穆哈泰奔過來,輕而易舉的將兩人扶起來。
就在這時,女孩一頭烏黑的長髮滑落了──應該說是一頂黑色的假髮滑落了,圖坦卡頓和穆哈泰驚異的凝視擁有異國特徵的小女孩,以及在這個國度非常罕見的,她有如陽光般燦爛的金色長髮。
「啊!」小女孩倒抽了一口氣,用力扯著自己的金髮。她痛苦的哀嘆:「別看!別看!這不會是你們所樂見的……你們就老實說吧,像其他人一樣……」
圖坦卡頓和穆哈泰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說吧!我知道我長得很奇怪。」女孩激動道,「每個人都覺得我很恐怖,我是個怪物!」她說著說著,一手扯掉面紗──
銀亮的月盤東昇。
- Dec 07 Mon 2009 19:54
千年的約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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