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兩個陌生人，在夕陽即將西下之時進入魯德格里。
其中一個年輕女孩兒，留著一頭到腰的烏黑長髮，瀏海則整齊的修剪成與眉毛齊平。她深棕色的眸子和小麥色肌膚────彷彿巴洛克時期畫作中的女神────令人聯想到西亞的民族，但其餘五官卻酷似歐洲人。
「喂！雪乃！妳看那裡有牛欸！」她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大叫。
被喚作雪乃的女孩則完全是東方人的面孔。細細的眼睛，深邃的黑眼珠，臉蛋有些平平的，十足的古典美人。她帶著一頂很大的寬邊女帽，頭髮顯然就盤在頭頂，被大帽子給隱藏起來。
「蔓妃絲，請問妳是沒看過牛嗎？拜託正經點行不行啊！」雪乃說，把帽子又壓低了一些。「我們的任務還沒達成。」
「管它的呢，」趁雪乃不注意，蔓妃絲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敲了一記。「妳看，有羊耶！」
雪乃搖搖頭。
就這樣，轉眼間十分鐘過去了。
「喂，我們是不是迷路了？」蔓妃絲突然問。
「嗯……不知道，也許。」雪乃禁哀哀叫，「唉唷，我們的任務還沒達成啦！」
「Oui，oui！隨便啦！」蔓妃絲可一點都不在乎。
於是，看似吊兒啷噹的兩位小姐為了找路，又耗了半個小時……
「現在怎麼辦？」她們佇立在一棟傳統的白色錢戈房屋前。
「呃……敲門吧？」雪乃不太確定。
「欸，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是妳？」
「怪了，就一定是我喔？」
「不然是誰？」
「妳去啊。」蔓妃絲頂了一下雪乃的手臂。
「不要。」雪乃伸了伸舌頭。
「唉唷，隨便啦。」
「妳不要每次都這麼隨便好不好！」雪乃無奈的嘆口氣，但念頭一轉────「就隨便啦……」
她冷不防地用力一推，蔓妃絲就這樣很狠的撞到門板上……
＊ ＊ ＊ ＊
如果這一切是個漫長又脫離現實的夢，那麼再我以為自己醒來的瞬間，肯定又立刻陷入漂浮漂浮的昏迷。
────黃昏。
即使不怕陽光這點對吸血鬼來說應該是對的，但當太陽越爬越高，我的睡意也越來越濃……不知不覺就躺在床上不醒人事了。
後來我把找到的照片默默地交給了媽媽。她看了後發出歎息，用手指觸摸泛黃的影像，回憶起她在布加勒斯特的時光。
後來我又在箱子的最底部發現了一樣被隱藏的物品────一個很漂亮的金色相框，也有雙頭鷹的圖案（我一定要查出來這代表什麼），只不過是空的。相框後面用黑色墨水寫了一段話，字體和信中一模一樣：
一定要重回我們的櫻桃園。
櫻桃園？不曉得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我真正的爸媽擁有一片櫻桃園？在哪裡，俄羅斯嗎？吸血鬼需要櫻桃園幹嘛？
就連聰明的克蘿蒂也沒有頭緒。倒是，她告訴我應該要準備準備，因為她有預感，「公主」的使者已經快到了。
「我早就跟妳說過了要收拾的嘛。」她興味十足的看我慢吞吞的把衣服塞進行李箱。碧妲送的海報、來自伊蕊娜的手帕、瑪莉安的松香、安德拉挑的玻璃手鍊以及────我把它捧在手心，感受它的冰涼────亞諾什送的那塊馬蹄鐵，「給愛薇」這幾個字同時也深深烙印在我的腦中、我的心上。這些來自好友們的禮物包含了他們的愛，我……我怎麼可能拋得下啦……
「我能帶我的小提琴嗎？」我問。
「如果妳要的話，當然可以。」克蘿蒂打趣的問，跳過地上的袋子：「妳想把所有家當都搬空是不是啊？」
「才怪。」
「等一下下……」克蘿蒂仰著臉。
「媽在煮晚餐啦，我不────」我頭也不抬的說。
碰！
好大的一聲碰，好像連房子都在震動。
「搞什麼鬼？」我立刻衝出房門，媽媽也丟下手邊的工作跑到門邊。「是爸爸回來了嗎？」
「我想不是。」媽媽使了使眼神。
我擔心的看著她。
「對不起，打擾了────」是個清亮的女聲。
「是吸血鬼的……？！」
我話還沒說完呢，媽媽堅決的握住門把，用力一拉────
我不自覺的閉上眼，不想去看來者是誰。
「您好，您好！女士。」那個清亮的女聲說，「請問是楊克波沙家嗎？」
我睜開眼。兩個年輕女孩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戴著好大的帽子，在她左手邊那個一頭長長黑髮，正揉著頭，顯然撞上門的就是她……
「是的。」媽媽說。
「我是星野雪乃，這位是蔓妃絲˙狄˙克蘭。我們謹代表V.E.U────血族歐洲聯盟，執行我們的任務。」戴大帽子的女孩說。剛剛說話的也是她，「抱歉我們來遲了，因為碰上了一些不可抗力的事……」
「明明就是妳迷路。」黑髮的女孩說，「路癡。」
「呃，不要吵。」戴大帽子的女孩把她擋住，「能否讓我們進來？」
「請進吧。」媽媽示意。
我下意識的退開，讓這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物進到家裡。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她們是吸血鬼！公主派來的！
「噢噢噢，好香喔！」黑髮女吸血鬼，也就是蔓妃絲讚道。
「閉嘴。」戴大帽子的女吸血鬼（呃，她的名字真怪！她叫什麼？）捏了同伴一下，「真受不了妳！」
「我可以借個杯子嗎？」蔓妃絲不理會她，轉頭問媽媽。「我發誓我會自己洗的。」
她要幹嘛？
「冰箱裡有血包。」我很快的對她說，「很方便的，不用杯子。」
她愣了一下，「哦，哦，妳誤會了。我進食過了。」
戴大帽子的女吸血鬼（我還是唸不出她的名字）從隨身的袋子裡掏出一份挺厚的文件，和媽媽低聲討論起來，就是不讓我聽到。
「啊哈，我找到杯子了。」蔓妃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男孩子。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她的樣子比較像小孩，就比我高一些；她有張娃娃臉（我不是很確定），貓樣的棕色眼睛大大的，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有股隱約的殺氣……嘴唇豐潤，紅得很漂亮，牙齒的話就有點亂，不過不影響，但我就是沒辦法不盯著她的獠牙看。
她很有異國風味，我是說，她的膚色和那頭長髮。她穿著一件粉橘色的上衣，衣擺還滾著荷葉邊，其餘的是────牛仔褲和帆布鞋？嘿，我所知道的吸血鬼若不是包著裹屍布，就一定有件黑色的披風不是嗎？
她走到水槽邊裝滿那個杯子，再從牛仔褲右邊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和著水吞了下去。這時我注意到她的左手腕上，戴著一個眼鏡蛇樣子的手環。
「看什麼看？」她瞪過來。
「沒有啊。」我故作無辜的說，其實被嚇了好一大跳。「那是什麼？」
女吸血鬼凝視著我，好像很驚訝。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最後她的眼神變得柔和，有點悲傷。
「這是暈車藥啦。」她晃晃那個小瓶子，「妳需要嗎？我暈車超嚴重的……妳可不希望我把『早餐』吃的東西全吐了吧，嗄？」
喔……按照時間算的話，吸血鬼的「早餐」應該就是人類的晚餐吧！
「喂，妳生日幾號啊？」她唐突的問，而且口氣不怎麼好。
害我傻了一下。「七月十七日啊。」
「哦────」她睜大眼，興奮的低呼並伸出手。「我是六月二十六日喔！我們同星座耶。所以妳一定是愛薇囉，C’est si bon！很高興、很高興認識妳！我叫蔓妃絲˙徳˙克蘭，叫我蔓妃絲就好了。」
想不到吸血鬼也會有這麼善意的表現，她那句「C’est si bon」聽起來就像在唱歌────姑且先不管那是哪國話。就像面對觀光客，我當然不會讓她失望，於是露出了熱情的笑容回應她的手。嗯，她的手小小的，比我還小！
「欸欸，看到那邊那個傢伙沒有？」蔓妃絲壓低嗓子，要我注意戴大帽子的女吸血鬼。「叫星野雪乃的……」
「慢點慢點，」我比了暫停手勢，「星什麼野？我不太會唸。」
反正這個吸血鬼好像也不是很兇，問問看吧。
「星、野、雪、乃，」她緩慢的做出嘴型，好像在教小嬰兒似的。「我剛開始也不是很會唸啦……先不要管這個，偷偷告訴妳唷，雪乃那傢伙是個貨真價實的外星人喔！」
我瞄瞄星野雪乃，除了那頂大帽子以外，她看起來跟一般地球人沒兩樣────除了吸血鬼這點。
「哪裡像啊？」
蔓妃絲嘖嘖了兩聲，信誓旦旦的說：「妳沒看到她不肯把帽子拿下來嗎？證據就藏在那底下。而且，我有好幾次看到她搭著飛碟到處亂晃哩！」
「────蔓妃絲！」雪乃撇過頭來，「妳又再亂講我什麼啊！」
「我什麼都沒說呀。」蔓妃絲忍不住吃吃竊笑，又調皮的在我耳邊補了一句：「瞧，外星人生氣囉！」
雖然有點無言，但我頓時覺得放鬆了好幾倍，或許就像形形色色的人類一樣，吸血鬼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性格。所以說，世界上也有如我的親生父母一樣的善良的吸血鬼吧！不過眼前這位我還不太敢下定論，因為當她收斂起笑容時，那雙眼睛又恢復成之前隱約流露殺氣的模樣。
我鼓氣勇氣，問了她一個幾乎是弱智的問題────雖然我一問完就後悔了：「蔓妃絲，請問妳平常最愛吃什麼？」
笨哪，吸血鬼除了血以外還會喜歡什麼！
「唔，這個嘛……」那股殺氣再度消失，蔓妃絲歪著頭思索。「我喜歡巧克力，而且不可以太苦，一定要加牛奶才行；還有棉花糖、雪酪、魚子醬、耶素（Aysh）烤餅……太多了啦！我記不得，怎麼可能一次念完？等我看到了再告訴妳啦。總得要擺個清單在我面前讓我選吧，是不是？不過話說回來，羅馬尼亞的食物都還挺不錯的……還有布加勒斯特，真不愧有『小巴黎』之稱啊，呵呵呵。欸欸，妳吃過椰棗嗎？超好吃的。有空帶一些給妳吃如何？我叫我家人寄來。」
「謝了，」她嘰哩呱啦的一大串，熱情到讓我不知所措。「我還以為吸血鬼除了血以外，什麼都不吃呢。」
「妳、在、說、什麼啊？」蔓妃絲一副我剛冒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不吃白不吃！這是我奶奶教我的道理。當然啦，還是有不吃人類食物的吸血鬼，但他們的年紀通常都很大了……我還年輕的咧。在噁爛的美式食物塞滿世界上的每一家餐廳之前，我要先把各種美味的、稀奇古怪的食物全都嚐過一遍。對了，如果要說雪乃喜歡的食物喔────」彷彿看透我似的，她又趕緊說：「至於我幾歲妳就別問了────記得我在吸血鬼社會裡還算是小朋友就好啦。對了，妳了解我們的階級制度嗎？這很重要喔。」
我搖搖頭，天曉得那是什麼鬼東西。
「待會兒教妳。」她承諾道。「還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棟房子裡應該還住了另外一個吸血鬼小朋友喔────」
「就是我。」克蘿蒂似乎已經一言不發的站在我們身後好一陣子了。
「克蘿蒂是吧？若我沒猜錯。」蔓妃絲問。
「蔓妃絲！」雪乃和媽媽終於處理完那些文件，疾疾的走向我們。「妳這個無聊的笨蛋，剛才一定又在胡說八道了！」雪乃瞪著蔓妃絲，然後又問我：「她剛剛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我連忙搖頭，蔓妃絲訕訕的望了我一眼。
「去拿妳們的行李吧，」媽媽說，「愛薇，妳都準備好了嗎？」
「我……」
「沒關係，妳趕快去檢查一下。」蔓妃絲倒是很通融，「時間還算夠。」
「還說呢，」雪乃捏了她一把，「要不是妳賴床，我們明明就可以早一點到這裡啦！」
「妳又沒叫我起床。」蔓妃絲噘著嘴說。
「我又不是妳保母！」
「隨便啦。禿頭。」
我沒看到雪乃對「禿頭」這個詞的反應，但想必她是氣炸了。我跑回房間，卻看到行李已經收得整整齊齊，就等我把行李廂的蓋子關上────克蘿蒂真是精打細算，把我需要和想要的東西都帶上了。
蔓妃絲笑吟吟的看著雪乃，而雪乃則一副彷彿自己倒了八輩子楣的窘樣，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低聲咒罵。
媽媽的表情讓我想起第一次到學校的那天。那天，我不斷的想找時間開溜，好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熟悉的家。爸爸和媽媽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終於把任性的我勸回學校，又跟我解釋了一大堆關於教育啦、團體生活的東西。我也不是說特別怕生啦，但在小小的魯德格里，除了亞諾什以外的同學我都不是很熟；我不喜歡新的環境，陌生的氣氛會讓我非常不自在……媽媽似乎是了解這點，當我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進教室（被逼的）時，她便是以這種不捨但帶鼓勵的目光注視著我。那時我為什麼還肯進教室是因為我知道一放學就能回家，不過現在……
我還是按耐不住，撲到媽媽的懷裡。
「我不要走，我不要……」我的聲音細小，而且哽咽不已。我很害怕再次哭出來，因為我不希望血流得一塌糊塗。
────這次可不像走進教室那麼簡單。
「我相信那才是妳應該去的地方，我的愛薇。」媽媽吻了我的臉頰。
克蘿蒂也得到了媽媽的擁抱，她的情緒好像沒有我那麼激動。畢竟她期待這天好久了────終於能離開魯德格里。但她仍舊很感謝爸媽的照顧。
「該走了。」星野雪乃開口，她彷彿也被感動了。
我點點頭。
那年我十一歲，提著小提琴以及整箱的行李和回憶，慢慢步出了魯德格里。
「────妳們家裡是在煮晚餐嗎？超香的呢。」大約走了五分鐘，就快來到村子的出口時蔓妃絲開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玉米糕。」我答道，「沒有什麼，我們平常幾乎都吃這個。」
「妳會做玉米糕嗎？我想吃吃看。」蔓妃絲真切的問。
「沒……沒做過。」我據實以報：「不過我記得食譜。」
「這樣啊……」她嘟了嘟嘴，「隨便，我會自己想辦法的。欸，很重吧？我幫妳提。」
「謝了，我自己來就可以。」我不是客氣，看起來很重的行李箱居然像羽毛一樣輕……吸血鬼的力量。
「我是怕妳傷到樂器────」她聳聳肩，「好吧，應該不會吧。對了，妳家怎麼會有血包呢？」
「這我也不曉得。」
「有人送來的。」克蘿蒂應道，「就在妳生日的前一天……不知道是誰放在門口的。我後來才知道的。」
「會是誰呢？」
「到那邊再問啦。」蔓妃絲環顧四週：「話說回來，我覺得這個村莊好美喔，住在這邊好像也不賴喔！可惜我沒什麼空到處亂晃，不然我會選擇到這裡度假。」
「蔓妃絲，妳和雪乃是怎麼來這裡的？」我問，「用飛的嗎？書裡說我們────吸血鬼────會飛。」
「飛？Non，大多數吸血鬼都不會飛。」蔓妃絲似乎被逗樂了，「很不幸的，我們就是那大多數的倒楣鬼之一呀。我們是坐飛碟來的！雪乃的飛碟喔。」
「笨蛋！妳老愛胡說八道。」雪乃壓住帽子，以防它被風吹掉。
「這是我的幽默。」蔓妃絲捏捏雪乃的肩膀。
「幽默不要拿別人開玩笑啦！」雪乃又好氣又好笑，話題一轉────「我們到囉。」
天……！在爬上最後一個屬於魯德格里的山坡後，我居然看到一輛豪華的加長型禮車，像大明星坐的那種！
「耶耶！終於回來啦！」蔓妃絲高興得像個小女孩一樣跳上跳下。「不得不說，這台車實在太大了，根本沒辦法開到村子裡去，所以我跟小雪只好用走的啦。不過不要緊，因為我那時已經暈車暈到不行了！」
「下次碰到這種任務，妳乾脆用跑的好了。」雪乃揶揄她。「羅納德，鴆焰人咧？」
司機羅納德的外表令人聯想到羅姆人。一頭黑色的捲髮和分得很開的棕色眼睛，穿得很正式，跟流浪一點邊都扯不上。
「鴆焰少爺正在欣賞風景……雪乃大小姐，我去幫您────」
「免了，我這不是過來了嗎？」一個少年朝我們走來。他也是東方人的長相，烏溜溜的頭髮綁了一束馬尾在腦後，笑嘻嘻的。「山川光輝為我妍哪。」
他跟羅納德併肩站在一起，吸血鬼與人類之間的差異馬上突顯出來；鴆焰有雙秀氣的丹鳳眼，細細的眉毛和薄薄的嘴唇，皮膚淨白而且身材修長，穿著一件印著GAP的T恤和牛仔褲。有點像……像傳說中的仙人加上漫畫風格之類的，哎呀我不知道啦！
「妳們好呀，」少年向我們打招呼，我覺得靈魂都快被他勾走了，耳朵很舒服……他的聲音真好聽。「我是鴆焰，慕容鴆焰。如果妳們覺得難唸，叫我約翰便行，無所謂。」
他的身上還有某種吸引人的香氣────有點像森林的味道，春天的森林。順帶一提，蔓妃絲和雪乃身上也有香味。蔓妃絲的味道非常特殊，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種阿拉伯薰香；雪乃則是甜甜的花香。
羅納徳替克蘿蒂和我把行李扛上後車廂時，蔓妃絲也順道鑽進車內，等她帶著一頭微亂的頭髮出來時，手裡還多了一台黑色的數位相機。
「我要把這裡拍下來。」她表示。
「別又來了。」鴆焰翻翻白眼。
「好啦，這次隨便她啦！」雪乃說，「又不會要你的老命。」
蔓妃絲撥開臉上的髮絲，嘻嘻哈哈的四處亂晃，搜尋著她心目中的最佳景色。 她先是對雨後剛冒出頭的香菇大驚小怪，接著緊追一隻黑色的蜥蜴不放。
「遜斃了！」雪乃笑道，「連隻蜥蜴也追不到。」
「哼，我只是不想出力而已！」蔓妃絲大喊，「我怕我在抓牠的同時會弄死牠！不然妳來抓啊。」
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克蘿蒂忍不住告訴她：「蔓妃絲，妳只要走到村子出口的最高點────就是妳身後那塊大石頭上面，就可以俯瞰整個魯德格里。」
「真的嗎？」蔓妃絲有些半信半疑，然後輕輕鬆鬆的跳到巨石的頂端。她像個芭蕾舞者似的踮起腳尖，用在我的認知中相當危險的姿勢取角度。「唉唷，瞧！那是誰呀？」
我們全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片翠綠的山谷，地形高低起伏，小溪是條美麗的絲巾，映照出天空的火紅，鴉林則變成了一整塊深綠色的厚地毯；學校已經很迷你了，現在看更像玩具……錢戈房舍────就像小小的火柴盒？不，這樣形容太籠統了────有白的、粉紅的、藍色的，像溫暖色調的甜點點綴其中，私人菜園彷彿一枚枚棕色的郵票，我可以清楚的認出每一戶人家的外觀，包括────想到這裡又感傷了起來────我以為是「家」的屋子（從來不曾懷疑過呢）。生日那天我和朋友們一同遊樂的小山坡上，白楊樹的旁邊，蔓妃絲所指的那個……那個……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
不會認錯的！一匹健壯的白馬，馬背上所承載的騎士────笑容、熱情與夢想的人────
「亞────諾────什────」雙手圈住嘴巴，我用盡力氣大喊：「亞────諾────什────」
白馬似乎是感應到了我的聲音，前蹄高高揚起。我不敢確定他到底聽見了沒，但他的臉龐的的確確是轉而面對著我！
「對不起，亞諾什！」我大力揮手，「我得走了！」
他剛開始有點困惑。過了幾秒鐘，他雙腿一夾馬腹，朝村子出口的方向奔馳而來。
「愛薇，」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是克蘿蒂。「我們是該走了。」
我沒注意到，雪乃、蔓妃絲和鴆焰不知何時都已經上了車，而羅納德也關上前座的門，並發動車子。
「唷！上車啦！」後座的一扇車窗搖下，鴆焰的頭伸了出來。
「妳知道他不能來。」克蘿蒂悄聲說。
突然之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好像有個金屬般堅硬的東西抵住胸口，很痛很痛。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夕陽的最後光芒卻刺痛了我的眼。
「不要忘了我！」我的喉嚨逬出聲音，「不要忘了我！」
他追不上的，我對自己說，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車子。
────以前我們總愛開玩笑，說那些外地的車子和觀光客來來去去，除了我們給他們的回憶，什麼也帶不走，因為他們不記得要在魯德格里久留。這一次，從不記得停留的車子來了又去，把我給帶走了。
其中一個年輕女孩兒，留著一頭到腰的烏黑長髮，瀏海則整齊的修剪成與眉毛齊平。她深棕色的眸子和小麥色肌膚────彷彿巴洛克時期畫作中的女神────令人聯想到西亞的民族，但其餘五官卻酷似歐洲人。
「喂！雪乃！妳看那裡有牛欸！」她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大叫。
被喚作雪乃的女孩則完全是東方人的面孔。細細的眼睛，深邃的黑眼珠，臉蛋有些平平的，十足的古典美人。她帶著一頂很大的寬邊女帽，頭髮顯然就盤在頭頂，被大帽子給隱藏起來。
「蔓妃絲，請問妳是沒看過牛嗎？拜託正經點行不行啊！」雪乃說，把帽子又壓低了一些。「我們的任務還沒達成。」
「管它的呢，」趁雪乃不注意，蔓妃絲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敲了一記。「妳看，有羊耶！」
雪乃搖搖頭。
就這樣，轉眼間十分鐘過去了。
「喂，我們是不是迷路了？」蔓妃絲突然問。
「嗯……不知道，也許。」雪乃禁哀哀叫，「唉唷，我們的任務還沒達成啦！」
「Oui，oui！隨便啦！」蔓妃絲可一點都不在乎。
於是，看似吊兒啷噹的兩位小姐為了找路，又耗了半個小時……
「現在怎麼辦？」她們佇立在一棟傳統的白色錢戈房屋前。
「呃……敲門吧？」雪乃不太確定。
「欸，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是妳？」
「怪了，就一定是我喔？」
「不然是誰？」
「妳去啊。」蔓妃絲頂了一下雪乃的手臂。
「不要。」雪乃伸了伸舌頭。
「唉唷，隨便啦。」
「妳不要每次都這麼隨便好不好！」雪乃無奈的嘆口氣，但念頭一轉────「就隨便啦……」
她冷不防地用力一推，蔓妃絲就這樣很狠的撞到門板上……
＊ ＊ ＊ ＊
如果這一切是個漫長又脫離現實的夢，那麼再我以為自己醒來的瞬間，肯定又立刻陷入漂浮漂浮的昏迷。
────黃昏。
即使不怕陽光這點對吸血鬼來說應該是對的，但當太陽越爬越高，我的睡意也越來越濃……不知不覺就躺在床上不醒人事了。
後來我把找到的照片默默地交給了媽媽。她看了後發出歎息，用手指觸摸泛黃的影像，回憶起她在布加勒斯特的時光。
後來我又在箱子的最底部發現了一樣被隱藏的物品────一個很漂亮的金色相框，也有雙頭鷹的圖案（我一定要查出來這代表什麼），只不過是空的。相框後面用黑色墨水寫了一段話，字體和信中一模一樣：
一定要重回我們的櫻桃園。
櫻桃園？不曉得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我真正的爸媽擁有一片櫻桃園？在哪裡，俄羅斯嗎？吸血鬼需要櫻桃園幹嘛？
就連聰明的克蘿蒂也沒有頭緒。倒是，她告訴我應該要準備準備，因為她有預感，「公主」的使者已經快到了。
「我早就跟妳說過了要收拾的嘛。」她興味十足的看我慢吞吞的把衣服塞進行李箱。碧妲送的海報、來自伊蕊娜的手帕、瑪莉安的松香、安德拉挑的玻璃手鍊以及────我把它捧在手心，感受它的冰涼────亞諾什送的那塊馬蹄鐵，「給愛薇」這幾個字同時也深深烙印在我的腦中、我的心上。這些來自好友們的禮物包含了他們的愛，我……我怎麼可能拋得下啦……
「我能帶我的小提琴嗎？」我問。
「如果妳要的話，當然可以。」克蘿蒂打趣的問，跳過地上的袋子：「妳想把所有家當都搬空是不是啊？」
「才怪。」
「等一下下……」克蘿蒂仰著臉。
「媽在煮晚餐啦，我不────」我頭也不抬的說。
碰！
好大的一聲碰，好像連房子都在震動。
「搞什麼鬼？」我立刻衝出房門，媽媽也丟下手邊的工作跑到門邊。「是爸爸回來了嗎？」
「我想不是。」媽媽使了使眼神。
我擔心的看著她。
「對不起，打擾了────」是個清亮的女聲。
「是吸血鬼的……？！」
我話還沒說完呢，媽媽堅決的握住門把，用力一拉────
我不自覺的閉上眼，不想去看來者是誰。
「您好，您好！女士。」那個清亮的女聲說，「請問是楊克波沙家嗎？」
我睜開眼。兩個年輕女孩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戴著好大的帽子，在她左手邊那個一頭長長黑髮，正揉著頭，顯然撞上門的就是她……
「是的。」媽媽說。
「我是星野雪乃，這位是蔓妃絲˙狄˙克蘭。我們謹代表V.E.U────血族歐洲聯盟，執行我們的任務。」戴大帽子的女孩說。剛剛說話的也是她，「抱歉我們來遲了，因為碰上了一些不可抗力的事……」
「明明就是妳迷路。」黑髮的女孩說，「路癡。」
「呃，不要吵。」戴大帽子的女孩把她擋住，「能否讓我們進來？」
「請進吧。」媽媽示意。
我下意識的退開，讓這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物進到家裡。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她們是吸血鬼！公主派來的！
「噢噢噢，好香喔！」黑髮女吸血鬼，也就是蔓妃絲讚道。
「閉嘴。」戴大帽子的女吸血鬼（呃，她的名字真怪！她叫什麼？）捏了同伴一下，「真受不了妳！」
「我可以借個杯子嗎？」蔓妃絲不理會她，轉頭問媽媽。「我發誓我會自己洗的。」
她要幹嘛？
「冰箱裡有血包。」我很快的對她說，「很方便的，不用杯子。」
她愣了一下，「哦，哦，妳誤會了。我進食過了。」
戴大帽子的女吸血鬼（我還是唸不出她的名字）從隨身的袋子裡掏出一份挺厚的文件，和媽媽低聲討論起來，就是不讓我聽到。
「啊哈，我找到杯子了。」蔓妃絲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男孩子。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她的樣子比較像小孩，就比我高一些；她有張娃娃臉（我不是很確定），貓樣的棕色眼睛大大的，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有股隱約的殺氣……嘴唇豐潤，紅得很漂亮，牙齒的話就有點亂，不過不影響，但我就是沒辦法不盯著她的獠牙看。
她很有異國風味，我是說，她的膚色和那頭長髮。她穿著一件粉橘色的上衣，衣擺還滾著荷葉邊，其餘的是────牛仔褲和帆布鞋？嘿，我所知道的吸血鬼若不是包著裹屍布，就一定有件黑色的披風不是嗎？
她走到水槽邊裝滿那個杯子，再從牛仔褲右邊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和著水吞了下去。這時我注意到她的左手腕上，戴著一個眼鏡蛇樣子的手環。
「看什麼看？」她瞪過來。
「沒有啊。」我故作無辜的說，其實被嚇了好一大跳。「那是什麼？」
女吸血鬼凝視著我，好像很驚訝。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最後她的眼神變得柔和，有點悲傷。
「這是暈車藥啦。」她晃晃那個小瓶子，「妳需要嗎？我暈車超嚴重的……妳可不希望我把『早餐』吃的東西全吐了吧，嗄？」
喔……按照時間算的話，吸血鬼的「早餐」應該就是人類的晚餐吧！
「喂，妳生日幾號啊？」她唐突的問，而且口氣不怎麼好。
害我傻了一下。「七月十七日啊。」
「哦────」她睜大眼，興奮的低呼並伸出手。「我是六月二十六日喔！我們同星座耶。所以妳一定是愛薇囉，C’est si bon！很高興、很高興認識妳！我叫蔓妃絲˙徳˙克蘭，叫我蔓妃絲就好了。」
想不到吸血鬼也會有這麼善意的表現，她那句「C’est si bon」聽起來就像在唱歌────姑且先不管那是哪國話。就像面對觀光客，我當然不會讓她失望，於是露出了熱情的笑容回應她的手。嗯，她的手小小的，比我還小！
「欸欸，看到那邊那個傢伙沒有？」蔓妃絲壓低嗓子，要我注意戴大帽子的女吸血鬼。「叫星野雪乃的……」
「慢點慢點，」我比了暫停手勢，「星什麼野？我不太會唸。」
反正這個吸血鬼好像也不是很兇，問問看吧。
「星、野、雪、乃，」她緩慢的做出嘴型，好像在教小嬰兒似的。「我剛開始也不是很會唸啦……先不要管這個，偷偷告訴妳唷，雪乃那傢伙是個貨真價實的外星人喔！」
我瞄瞄星野雪乃，除了那頂大帽子以外，她看起來跟一般地球人沒兩樣────除了吸血鬼這點。
「哪裡像啊？」
蔓妃絲嘖嘖了兩聲，信誓旦旦的說：「妳沒看到她不肯把帽子拿下來嗎？證據就藏在那底下。而且，我有好幾次看到她搭著飛碟到處亂晃哩！」
「────蔓妃絲！」雪乃撇過頭來，「妳又再亂講我什麼啊！」
「我什麼都沒說呀。」蔓妃絲忍不住吃吃竊笑，又調皮的在我耳邊補了一句：「瞧，外星人生氣囉！」
雖然有點無言，但我頓時覺得放鬆了好幾倍，或許就像形形色色的人類一樣，吸血鬼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性格。所以說，世界上也有如我的親生父母一樣的善良的吸血鬼吧！不過眼前這位我還不太敢下定論，因為當她收斂起笑容時，那雙眼睛又恢復成之前隱約流露殺氣的模樣。
我鼓氣勇氣，問了她一個幾乎是弱智的問題────雖然我一問完就後悔了：「蔓妃絲，請問妳平常最愛吃什麼？」
笨哪，吸血鬼除了血以外還會喜歡什麼！
「唔，這個嘛……」那股殺氣再度消失，蔓妃絲歪著頭思索。「我喜歡巧克力，而且不可以太苦，一定要加牛奶才行；還有棉花糖、雪酪、魚子醬、耶素（Aysh）烤餅……太多了啦！我記不得，怎麼可能一次念完？等我看到了再告訴妳啦。總得要擺個清單在我面前讓我選吧，是不是？不過話說回來，羅馬尼亞的食物都還挺不錯的……還有布加勒斯特，真不愧有『小巴黎』之稱啊，呵呵呵。欸欸，妳吃過椰棗嗎？超好吃的。有空帶一些給妳吃如何？我叫我家人寄來。」
「謝了，」她嘰哩呱啦的一大串，熱情到讓我不知所措。「我還以為吸血鬼除了血以外，什麼都不吃呢。」
「妳、在、說、什麼啊？」蔓妃絲一副我剛冒出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不吃白不吃！這是我奶奶教我的道理。當然啦，還是有不吃人類食物的吸血鬼，但他們的年紀通常都很大了……我還年輕的咧。在噁爛的美式食物塞滿世界上的每一家餐廳之前，我要先把各種美味的、稀奇古怪的食物全都嚐過一遍。對了，如果要說雪乃喜歡的食物喔────」彷彿看透我似的，她又趕緊說：「至於我幾歲妳就別問了────記得我在吸血鬼社會裡還算是小朋友就好啦。對了，妳了解我們的階級制度嗎？這很重要喔。」
我搖搖頭，天曉得那是什麼鬼東西。
「待會兒教妳。」她承諾道。「還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棟房子裡應該還住了另外一個吸血鬼小朋友喔────」
「就是我。」克蘿蒂似乎已經一言不發的站在我們身後好一陣子了。
「克蘿蒂是吧？若我沒猜錯。」蔓妃絲問。
「蔓妃絲！」雪乃和媽媽終於處理完那些文件，疾疾的走向我們。「妳這個無聊的笨蛋，剛才一定又在胡說八道了！」雪乃瞪著蔓妃絲，然後又問我：「她剛剛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我連忙搖頭，蔓妃絲訕訕的望了我一眼。
「去拿妳們的行李吧，」媽媽說，「愛薇，妳都準備好了嗎？」
「我……」
「沒關係，妳趕快去檢查一下。」蔓妃絲倒是很通融，「時間還算夠。」
「還說呢，」雪乃捏了她一把，「要不是妳賴床，我們明明就可以早一點到這裡啦！」
「妳又沒叫我起床。」蔓妃絲噘著嘴說。
「我又不是妳保母！」
「隨便啦。禿頭。」
我沒看到雪乃對「禿頭」這個詞的反應，但想必她是氣炸了。我跑回房間，卻看到行李已經收得整整齊齊，就等我把行李廂的蓋子關上────克蘿蒂真是精打細算，把我需要和想要的東西都帶上了。
蔓妃絲笑吟吟的看著雪乃，而雪乃則一副彷彿自己倒了八輩子楣的窘樣，用我聽不懂的語言低聲咒罵。
媽媽的表情讓我想起第一次到學校的那天。那天，我不斷的想找時間開溜，好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熟悉的家。爸爸和媽媽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終於把任性的我勸回學校，又跟我解釋了一大堆關於教育啦、團體生活的東西。我也不是說特別怕生啦，但在小小的魯德格里，除了亞諾什以外的同學我都不是很熟；我不喜歡新的環境，陌生的氣氛會讓我非常不自在……媽媽似乎是了解這點，當我心不甘情不願的走進教室（被逼的）時，她便是以這種不捨但帶鼓勵的目光注視著我。那時我為什麼還肯進教室是因為我知道一放學就能回家，不過現在……
我還是按耐不住，撲到媽媽的懷裡。
「我不要走，我不要……」我的聲音細小，而且哽咽不已。我很害怕再次哭出來，因為我不希望血流得一塌糊塗。
────這次可不像走進教室那麼簡單。
「我相信那才是妳應該去的地方，我的愛薇。」媽媽吻了我的臉頰。
克蘿蒂也得到了媽媽的擁抱，她的情緒好像沒有我那麼激動。畢竟她期待這天好久了────終於能離開魯德格里。但她仍舊很感謝爸媽的照顧。
「該走了。」星野雪乃開口，她彷彿也被感動了。
我點點頭。
那年我十一歲，提著小提琴以及整箱的行李和回憶，慢慢步出了魯德格里。
「────妳們家裡是在煮晚餐嗎？超香的呢。」大約走了五分鐘，就快來到村子的出口時蔓妃絲開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玉米糕。」我答道，「沒有什麼，我們平常幾乎都吃這個。」
「妳會做玉米糕嗎？我想吃吃看。」蔓妃絲真切的問。
「沒……沒做過。」我據實以報：「不過我記得食譜。」
「這樣啊……」她嘟了嘟嘴，「隨便，我會自己想辦法的。欸，很重吧？我幫妳提。」
「謝了，我自己來就可以。」我不是客氣，看起來很重的行李箱居然像羽毛一樣輕……吸血鬼的力量。
「我是怕妳傷到樂器────」她聳聳肩，「好吧，應該不會吧。對了，妳家怎麼會有血包呢？」
「這我也不曉得。」
「有人送來的。」克蘿蒂應道，「就在妳生日的前一天……不知道是誰放在門口的。我後來才知道的。」
「會是誰呢？」
「到那邊再問啦。」蔓妃絲環顧四週：「話說回來，我覺得這個村莊好美喔，住在這邊好像也不賴喔！可惜我沒什麼空到處亂晃，不然我會選擇到這裡度假。」
「蔓妃絲，妳和雪乃是怎麼來這裡的？」我問，「用飛的嗎？書裡說我們────吸血鬼────會飛。」
「飛？Non，大多數吸血鬼都不會飛。」蔓妃絲似乎被逗樂了，「很不幸的，我們就是那大多數的倒楣鬼之一呀。我們是坐飛碟來的！雪乃的飛碟喔。」
「笨蛋！妳老愛胡說八道。」雪乃壓住帽子，以防它被風吹掉。
「這是我的幽默。」蔓妃絲捏捏雪乃的肩膀。
「幽默不要拿別人開玩笑啦！」雪乃又好氣又好笑，話題一轉────「我們到囉。」
天……！在爬上最後一個屬於魯德格里的山坡後，我居然看到一輛豪華的加長型禮車，像大明星坐的那種！
「耶耶！終於回來啦！」蔓妃絲高興得像個小女孩一樣跳上跳下。「不得不說，這台車實在太大了，根本沒辦法開到村子裡去，所以我跟小雪只好用走的啦。不過不要緊，因為我那時已經暈車暈到不行了！」
「下次碰到這種任務，妳乾脆用跑的好了。」雪乃揶揄她。「羅納德，鴆焰人咧？」
司機羅納德的外表令人聯想到羅姆人。一頭黑色的捲髮和分得很開的棕色眼睛，穿得很正式，跟流浪一點邊都扯不上。
「鴆焰少爺正在欣賞風景……雪乃大小姐，我去幫您────」
「免了，我這不是過來了嗎？」一個少年朝我們走來。他也是東方人的長相，烏溜溜的頭髮綁了一束馬尾在腦後，笑嘻嘻的。「山川光輝為我妍哪。」
他跟羅納德併肩站在一起，吸血鬼與人類之間的差異馬上突顯出來；鴆焰有雙秀氣的丹鳳眼，細細的眉毛和薄薄的嘴唇，皮膚淨白而且身材修長，穿著一件印著GAP的T恤和牛仔褲。有點像……像傳說中的仙人加上漫畫風格之類的，哎呀我不知道啦！
「妳們好呀，」少年向我們打招呼，我覺得靈魂都快被他勾走了，耳朵很舒服……他的聲音真好聽。「我是鴆焰，慕容鴆焰。如果妳們覺得難唸，叫我約翰便行，無所謂。」
他的身上還有某種吸引人的香氣────有點像森林的味道，春天的森林。順帶一提，蔓妃絲和雪乃身上也有香味。蔓妃絲的味道非常特殊，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種阿拉伯薰香；雪乃則是甜甜的花香。
羅納徳替克蘿蒂和我把行李扛上後車廂時，蔓妃絲也順道鑽進車內，等她帶著一頭微亂的頭髮出來時，手裡還多了一台黑色的數位相機。
「我要把這裡拍下來。」她表示。
「別又來了。」鴆焰翻翻白眼。
「好啦，這次隨便她啦！」雪乃說，「又不會要你的老命。」
蔓妃絲撥開臉上的髮絲，嘻嘻哈哈的四處亂晃，搜尋著她心目中的最佳景色。 她先是對雨後剛冒出頭的香菇大驚小怪，接著緊追一隻黑色的蜥蜴不放。
「遜斃了！」雪乃笑道，「連隻蜥蜴也追不到。」
「哼，我只是不想出力而已！」蔓妃絲大喊，「我怕我在抓牠的同時會弄死牠！不然妳來抓啊。」
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了，克蘿蒂忍不住告訴她：「蔓妃絲，妳只要走到村子出口的最高點────就是妳身後那塊大石頭上面，就可以俯瞰整個魯德格里。」
「真的嗎？」蔓妃絲有些半信半疑，然後輕輕鬆鬆的跳到巨石的頂端。她像個芭蕾舞者似的踮起腳尖，用在我的認知中相當危險的姿勢取角度。「唉唷，瞧！那是誰呀？」
我們全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一片翠綠的山谷，地形高低起伏，小溪是條美麗的絲巾，映照出天空的火紅，鴉林則變成了一整塊深綠色的厚地毯；學校已經很迷你了，現在看更像玩具……錢戈房舍────就像小小的火柴盒？不，這樣形容太籠統了────有白的、粉紅的、藍色的，像溫暖色調的甜點點綴其中，私人菜園彷彿一枚枚棕色的郵票，我可以清楚的認出每一戶人家的外觀，包括────想到這裡又感傷了起來────我以為是「家」的屋子（從來不曾懷疑過呢）。生日那天我和朋友們一同遊樂的小山坡上，白楊樹的旁邊，蔓妃絲所指的那個……那個……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
不會認錯的！一匹健壯的白馬，馬背上所承載的騎士────笑容、熱情與夢想的人────
「亞────諾────什────」雙手圈住嘴巴，我用盡力氣大喊：「亞────諾────什────」
白馬似乎是感應到了我的聲音，前蹄高高揚起。我不敢確定他到底聽見了沒，但他的臉龐的的確確是轉而面對著我！
「對不起，亞諾什！」我大力揮手，「我得走了！」
他剛開始有點困惑。過了幾秒鐘，他雙腿一夾馬腹，朝村子出口的方向奔馳而來。
「愛薇，」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是克蘿蒂。「我們是該走了。」
我沒注意到，雪乃、蔓妃絲和鴆焰不知何時都已經上了車，而羅納德也關上前座的門，並發動車子。
「唷！上車啦！」後座的一扇車窗搖下，鴆焰的頭伸了出來。
「妳知道他不能來。」克蘿蒂悄聲說。
突然之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好像有個金屬般堅硬的東西抵住胸口，很痛很痛。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夕陽的最後光芒卻刺痛了我的眼。
「不要忘了我！」我的喉嚨逬出聲音，「不要忘了我！」
他追不上的，我對自己說，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車子。
────以前我們總愛開玩笑，說那些外地的車子和觀光客來來去去，除了我們給他們的回憶，什麼也帶不走，因為他們不記得要在魯德格里久留。這一次，從不記得停留的車子來了又去，把我給帶走了。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玥之幻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