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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低聲細語，我們側耳捕捉
每一個轉瞬即逝的聲音。
然而在夜的深處，我們仍然為
白晝的光明和它全部的禮物作證。
我們未眠，是為了守望黎明，
它將見證我們不滅的生命。
──羅貝爾˙德思諾斯《明天》
我的雙眼，就像我靈魂忠實的表徵，它們凝視著魯德格理直到它消失在山的那端，卻久久不肯移開；我的耳裡響起了古老的旋律，那是有魔力的音樂，讓我想起了以往的這個時間點我應該作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離老舊的柏油路，來到了山區比較平坦的主要道路上了。
「啊！總算！」蔓妃絲大大的鬆了口氣。上路才不到五分鐘，這位吸血鬼就因為凹凸不平的路面而被震得頭暈腦脹──她說她暈車超嚴重，真的不是唬人的。雖然路途已經沒有那麼顛簸，但她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坐在中間的雪乃一臉嫌惡的推開蔓妃絲那顆靠在她肩上的頭。
鴆焰的無奈大概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幸好這是一輛很大的禮車，否則我不敢想像跟其他四個陌生吸血鬼（好吧，克蘿蒂當然不算在內啦）像沙丁魚一樣一起擠在後座。後座有兩排相對的座椅，中間還有張小几，是由一個神奇的小冰箱偽裝而成的，一開始根本沒發現……我和克蘿蒂坐在後排，望著眼前上演的小小鬧劇是想笑又不太敢笑。
「拜託妳，蔓妃絲，有點形象好嗎？」鴆焰忍不住開口，「都幾歲了妳！」
「我？」蔓妃絲表情變得很認真，「十──歲！」
「不要理她，鴆焰。」雪乃說，「你遲早會瘋掉。」
聽了雪乃的話，蔓妃絲反而咯咯笑了起來。
「算了算了。」雪乃嘆了口氣。
「星野小姐──」我開口，但其實沒想到下一句該接什麼。
「哦，哦，請叫我星野君，好嗎？」雪乃說，拿下那頂特大號的帽子。我發出無聲的驚呼。
純白、潔淨，有如月光。雪乃的頭髮像一簾水幕，散發著幽幽的淡藍光芒，和蔓妃絲瀑布般的黑髮形成極端的強烈對比。
不過，不是外星人哪！
「妳還是叫我雪乃好了。」她想了想之後表示。瞥見我驚奇的目光，她說：「很奇怪是嗎？這就是星野家的標誌。」
「是少年白啦。」蔓妃絲低低的說。
「才不是！」雪乃大叫。
「──少年白啦。」鴆焰也在旁幫腔。
「你們兩個很過分耶！」
我身旁的克蘿蒂終於忍不住發笑。「讓我搞清楚，」她說，「請問你們平常就是這樣嗎？這麼得……搞笑？」
她小心翼翼的說出最後一個字。
「是啊！」鴆焰毫不掩飾的承認，「因為大家都是異鄉人，在一起總得要自己給自己找些樂子吧。」
「你說得沒有錯，但如果是在別人身上找樂子，」雪乃邊說邊瞪著蔓妃絲，「那就叫惡劣。」
「妳說我嗎？謝謝誇獎。」蔓妃絲拍拍她的肩膀。「嘿，愛薇，其實妳的心情我們都懂，我相信如果換作是我，拼死拼活也會留下來的。」
「妳總算說了點重聽的話。」雪乃贊同的說。咦？不吵啦？
「……我們只是公事公辦。」鴆焰說，「誰會想做這種事？我們也是小時就離鄉背井的。」
「嗯。」雪乃點頭。
「妳在那邊跟人家點什麼頭啦！」蔓妃絲語調悲悽的說，好像莫名奇妙受了委屈：「妳這禿頭，妳才不懂這種感覺咧！八歲的時候，我的故鄉就被英國給佔領了，害我得連夜搬家……因為我得在晚上搬家嘛，更何況我的故鄉一到白天太陽就大得要命，熱死我了。」
重點……妳的『故鄉』到底是哪裡？
「妳不也很滿意現在住的地方？」雪乃撇撇嘴。
「喂！那算啥？」鴆焰彷彿不甘示弱，「什麼叫做『搬離故鄉』？妳根本只是回去跟爸媽住而已……要妳七歲就隻身出國留學？恐怕行不通吧？尤其啊，是我們那個年代。」
「對喔，沒有飛機耶……」蔓妃絲喃喃的說。
我猛然一驚：「那──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嗎？蔓妃絲，妳說你自己算是『小朋友』是騙人的吧？如果妳是小朋友，那我就是小嬰兒了！」
「妳這小鬼怎麼講話這麼沒大沒小啊！」她反過來責備我。
「妳也很沒大沒小啊。」鴆焰嘴角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Zut！」
「這是髒話對不對？」正在開車的羅納徳忽然開口，「身為克蘭家的千金，不應該口出穢言哦。」
「羅納徳，這才不算呢！羅納德！」
「不要再胡來了，蔓妃絲！」鴆焰制止正要發難的蔓妃絲，「我認為我們還是得辦正事啊。」
「喔，你的意思是──」
「愛薇，克蘿蒂，」雪乃立刻翻找出兩份文件和一支鋼筆，「我需要妳們在這裡簽名，證明妳們已經脫離R計畫保護的範圍，正式進入吸血鬼的社會。不然某些有心人士一定又會說什麼我們誘拐小朋友之類的話，唉唷，真是夠煩人的了。」
聽見R計畫這個詞又再次被提起，我問道：「究竟什麼是『R計畫』？」
「『R』就是魯德格里的簡稱。」鴆焰解釋，「吸血鬼──也就是血族，因為生育率極低，所以只要是擁有血族血統的孩子誕生即會受到嚴密的保護……可是，由於自古以來我們時常受到迫害，加上內部的自相殘殺，血族小孩成為孤兒的比例也不算低。」
「後來那些高層下了一個決定，」雪乃接著道，「把這些無依無靠的孩子們隱藏到人類社會中較安全的地方，並且提供資金和其他援助給這些撫養血族後代的人類。這個計畫正式執行室再二十世紀中葉，第一個地點就是魯德格里，所以最後才稱為『R計畫』。」
「也就是說，不只是我和克蘿蒂，」我說，感到略微興奮。「村裡還有其他的吸血鬼小孩囉？」
「在妳們之前還有一個。」鴆焰說，「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傢伙早就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可是，為什麼我之前……」我緊緊抓住膝蓋，「從來沒發現，也沒感覺到自己是吸血鬼呢？我完全是人類呀。」
「吸血鬼把那叫做『類人時期』。」
蔓妃絲插嘴：「就是跟人類很像的一段時期啦，我們也是過來人喔。」
「謝謝妳，我相信她們聽得懂，好嗎？」鴆焰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
他們解釋，多數吸血鬼「類人時期」到十一歲之後結束，那是血族特有的保護和偽裝，和人類幾乎無異。
「──不過有些人的眼睛會畏光，家族遺傳啦。」蔓妃絲笑嘻嘻的說。
血族用花蕾和蝶蛹比喻兒童的「類人時期」花蕾綻放及蝴蝶破蛹而出都象徵著新的生命……唔，有點像是課本上說的青春期，對吧？
「但血族真正成熟是十七到二十五歲之間，」鴆焰補充，「過了這個年紀的人類漸漸老去，體力、美貌也跟著走下坡……相反的，我們停止老化，一輩子保持青春，直到永遠。」
「這就是為什麼我看起來有點像小孩的原因啦。」蔓妃絲興高采烈的說。「有沒有人肚子餓？」
我發誓，我親眼見到雪乃用唇語對鴆焰說：「明明就是她自己長不高。」
「妳不暈了啊？」
「不暈了。」
「好吧，來看看這兒有些啥……」鴆焰打開神秘的小冰箱，「唷，我們有吸血鬼的食物和人類的食物──等、等等，這又是什麼！」
用聽起來彷彿那裡面藏著一窩蟾蜍的語氣，他拉出一個透明的塑膠袋，裡面有些米白色、像橢圓形餅乾的東西。
「米餅！」蔓妃絲欣喜的尖叫。
「也可以說是嬰兒食品。」雪乃咕噥。
「寶寶餅乾！」
「到底是誰放的啊……」鴆焰揉著眉心。
「要吃嗎？」蔓妃絲抓了兩個在手中揮舞。「記得不要把屑屑掉在車上喔，這可是公用車呢。」
「給我來一個，謝謝。」克蘿蒂不加思索的說，並把筆遞給我。
「我該簽哪個名字？」我糊塗了，「姓氏要簽『楊克波沙』，還是那個很長很拗口的俄文──」
「當然是簽俄文名字！這是一定的。」蔓妃絲說，越過冰箱將米餅塞到我手裡。
「可是我記不起來啊，而且我俄文又不好……」
「喏，」蔓妃絲把「汶契瑟爾夫斯卡雅」寫在她的手心給我看，「不要忘了喔。現在是個重視家族的時代，妳的姓氏就代表身分……當然囉，這是針對血族而言。」
我瞄了瞄窗外，車子已經翻過山頭，來到巴考烏縣的邊界，馬上就要進入哈爾吉塔縣了。
羅納德盯著儀錶板，語氣有些擔憂：「恐怕今夜我們是來不及趕回去了──」
「一定是因為蔓妃絲的關係，」雪乃說，「她睡太晚了。」
「喂！」
「蔓妃絲大小姐請別動怒，我想雪乃大小姐只是跟您開開笑而已。」羅納德笑著說，「而且，這件事其實和您一點關係也沒有，主要是因為汽油快不夠了。」
「還能跑多久？」鴆焰回頭問道。
「大約兩個小時，夠我們到西治索拉。怎麼樣？」
「西治索拉！」蔓妃絲說，「我比較想去布拉索夫耶！」
「嘿，西治索拉不錯了啦，」雪乃安撫她，「那是座歷史古城耶，妳不是最愛這類古老風情的地方嗎？」
「喔，好啦。」看起來蔓妃絲是妥協了，她伸手到前座抓了一個黑色的包包──包包上掛了一個吊飾，像一隻眼睛──「雪乃，我的ipod咧？在妳那裡嗎？我找不到……」
「妳沒用心找吧！」雪乃說著說著便在包包裡翻找了起來，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便有了發現：「妳看，明明就在裡面，是妳的東西太亂了自己找不到。」
這次蔓妃絲除了一句「隨便啦……」之後便沉默下來，似乎再也找不出任何反駁的話，於是便帶上耳機，一語不發的聽著音樂。
呼！終於安靜下來了。
「妳們對血族還有什麼問題嗎？」雪乃順了順她的頭髮，「有的話儘管問，我們都會盡全力回答。」
「有是有啦……」我說，把筆和文件還給她。「蔓妃絲說，我們的『階級』很重要，但那到底指的是什麼？是像貴族啦、平民之類的嗎？」
「不一樣，但觀念類似。」鴆焰說。
在他們的解說之後，我大概有了以下的理解：
吸血鬼的階級，大致上分五種──最高階的是「純種」，顧名思義就是純粹的血統。他們人數相當少，是血族中力量最強大的一支，同時也是傳說中吸血鬼祖先的直系後代。
「我認識一個！」蔓妃絲忽然舉手道，「他年紀很大了。已經一──」
「妳不說話沒有人當妳是啞巴。」雪乃吐槽。
往下一層稱作「王者」，指的是父母或更早以前的祖先曾經和人類生下的後代，為數最多，撐起整個血族社會的就是他們，擁有某些特別的超能力，但比不上純種。
「妳們和我們，都屬於王者階層。」鴆焰說。
「呃，鴆焰的特殊能力是什麼呢？」克蘿蒂問。
「這個嘛……」
「他、他會跟植物說話喔！」蔓妃絲拔下耳機，顯然覺得加入談話比較有趣，「生根怪老頭。」
「閉嘴！」
我很好奇，身為王者階級的我，會有什麼樣的超能力？
接著是一個定位很曖昧的階層，「混血」。這個名字指的是王者家族中，沒有脫離類人時期蛻變成吸血鬼的後代。
「啊？那該怎麼辦呢？」我不禁擔心的問。
「只要找一個王者階級以上的吸血鬼給予啟發就行了。」鴆焰緩緩的說，「可是所謂啟發的方法……會有點血淋淋的……但如果不經過啟發的動作，那麼這個孩子終其一生都將與人類相同，經歷生病、受傷，然後老死。更遺憾的是，雖然啟發後的混血也是血族，但只具備了吸血鬼的基本能力，比不上前兩個階級。」
「你們知道有誰是混血嗎？」克蘿蒂把餅乾的袋子揉成一團，發出塑膠摩擦的雜聲。
三個吸血鬼面面相覷，「可以以後再談嗎？」
什麼？這是禁忌嗎？常常都會聽到的啊，以前馬札爾人也是（註一）──好吧，我的歷史不好。
「不能算是禁忌，只是……」鴆焰思索了一會兒，「我認為這應該是他人的隱私吧！隱藏在人類社會中的混血其實不少，妳們應該都聽過他們的名字……所以就不指名道姓了！」
好吧。
第四個階層符合了人類對吸血鬼的所有印象──「走屍」，聽起來怪恐怖的，真正的意義指的是被吸血鬼咬到而轉化的人類。他們……跟我們不同，不僅曬到陽光變會馬上灼傷，嚴重的話是起火燃燒，最糟的會立即死亡，化為灰燼。同時不被算在家族之內。
「也不是說被咬到的人類一定會變成走屍。」雪乃說，「這是個很複雜的過程──妳們的自然程度好嗎？這跟生物學有點關係……」
我薄弱的生物常識……好吧，我開玩笑的。住在山裡的人不可能沒有跟毒蛇有關的常識，因為那簡直是在玩命──毒蛇的毒液會由牠們獠牙中的牙管注入獵物體內，使獵物麻痺或是死亡。
無獨有偶的，吸血鬼的兩支獠牙中也有構造類似的牙管（我有牙管！天啊，我居然有牙管耶！），裡面充滿了會將人類轉化的神祕液體，並連接到上顎中的一個毒囊（這是解剖學嗎？告訴我）。即便如此，有能力轉化人類的除了王者階級以上的吸血鬼，其他都辦不到。
「而且，年紀太小的吸血鬼也辦不到……至少得要超過三十歲。」鴆焰說。
「所以我們也不行囉？」克蘿蒂嘖了一聲。
「怎麼？」我瞥了她一眼，「妳想幹嘛？」
她聳聳肩。
「噢噢，別想得太簡單！」蔓妃絲誇張的揮舞著手中的ipod，「想要轉化一個人類，必須擁有很強烈的意念──就是欲望啦！不然不會成功喔。」
「為什麼？」我吃了一驚，「不是被吸血鬼吸了三次血，就會──」
鴆焰伸著食指，在我們面前晃了晃。
「要真是那樣，」他露齒而笑，「那不早就走屍滿街跑了？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更何況我們還有管理走屍的義務呢，誰要沒事找麻煩啊？」
嚴格來說，走屍不能算是活著，他們能夠如活著一般的行動，是由於吸血鬼的基因存在於他們體內的關係。
「好可怕喔……」我下意識的吐出這句話。
「嗯？愛薇，妳說啥？」蔓妃絲一臉迷濛的歪著頭問。
我搖搖頭，「沒有啦，我沒說什麼。」
最後一個階層，外表破破爛爛，總是散發著一股腐味兒，成天只會發出沒有意義的呻吟──沒錯，就是殭屍！
「這還需要任何解釋嗎！」即使沒有暈車，雪乃的表情還是一副下一秒就會吐出來的模樣。
「這比長蟲的木乃伊還糟糕啊！」蔓妃絲也哇哇叫，繼而瘋狂大笑。
鴆焰又開始柔眉心。「總而言之，」他說，「嚴格來說，他們根本不算吸血鬼……殭屍幾乎沒有智力，也不受我們管轄。雖然殭屍對我們不構成威脅，但鑑於他們會造成社會的混亂，所以看到了還是會加以撲殺。」
「為什麼會出現殭屍？」克蘿蒂興致勃勃的問。
「電影裡都有演啊，不是嗎？」鴆焰說得一副理所當然，「我聽人家說，早年有些缺德的傢伙，會把吸血鬼屍體扔到村子的水井裡，人們喝了以後便會發狂，到處亂咬人──被咬的人類也會變成殭屍。」
我用力的背下來：純種、王者、混血、走屍還有疆屍，不是很難。還有一點要補充的是──在無限的壽命中，血族為自己累積了許多財富，跟人類通婚也讓他們擁有許多人類社會的頭銜。
「混血以上的階級通常會擁有頭銜，」蔓妃絲驕傲的說，「而這又是另一種階級制度了。」
「另一種階級制度」實在太複雜，鴆焰說我們還不需要太了解，聽聽就好。
「一般人熟悉的公、侯、伯、子、男是血族中最常見的頭銜。較稀少的還有領主、國王、皇帝之類的，但那真的是很罕見。」
「那小說中的德古拉伯爵──」我試圖搞清楚，「究竟是『伯爵』，還是歷史課本裡寫的弗拉德˙德古拉『大公』？」
「如果妳指的是小說裡的德古拉，」蔓妃絲嘆了口氣，「毫無疑問的是『伯爵』，那是虛構的身分；我不知道史托克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把他自動降級……但我們會稱呼他為『大公』。妳一定認為他不是吸血鬼吧，對不對？」
「──就這樣而已嗎？血族的五個階層，再加上人類的頭銜……」克蘿蒂扳著指頭說。
「事實上，還有一個階層。」鴆焰意味深長的勾起嘴角。
※註一：「以前馬札爾人也是」，指的是十五、十六世紀起，勢力較大的馬札爾和拉丁、日耳曼民族間於羅馬尼亞境內的種族問題。
每一個轉瞬即逝的聲音。
然而在夜的深處，我們仍然為
白晝的光明和它全部的禮物作證。
我們未眠，是為了守望黎明，
它將見證我們不滅的生命。
──羅貝爾˙德思諾斯《明天》
我的雙眼，就像我靈魂忠實的表徵，它們凝視著魯德格理直到它消失在山的那端，卻久久不肯移開；我的耳裡響起了古老的旋律，那是有魔力的音樂，讓我想起了以往的這個時間點我應該作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開離老舊的柏油路，來到了山區比較平坦的主要道路上了。
「啊！總算！」蔓妃絲大大的鬆了口氣。上路才不到五分鐘，這位吸血鬼就因為凹凸不平的路面而被震得頭暈腦脹──她說她暈車超嚴重，真的不是唬人的。雖然路途已經沒有那麼顛簸，但她的臉色還是很難看。
坐在中間的雪乃一臉嫌惡的推開蔓妃絲那顆靠在她肩上的頭。
鴆焰的無奈大概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幸好這是一輛很大的禮車，否則我不敢想像跟其他四個陌生吸血鬼（好吧，克蘿蒂當然不算在內啦）像沙丁魚一樣一起擠在後座。後座有兩排相對的座椅，中間還有張小几，是由一個神奇的小冰箱偽裝而成的，一開始根本沒發現……我和克蘿蒂坐在後排，望著眼前上演的小小鬧劇是想笑又不太敢笑。
「拜託妳，蔓妃絲，有點形象好嗎？」鴆焰忍不住開口，「都幾歲了妳！」
「我？」蔓妃絲表情變得很認真，「十──歲！」
「不要理她，鴆焰。」雪乃說，「你遲早會瘋掉。」
聽了雪乃的話，蔓妃絲反而咯咯笑了起來。
「算了算了。」雪乃嘆了口氣。
「星野小姐──」我開口，但其實沒想到下一句該接什麼。
「哦，哦，請叫我星野君，好嗎？」雪乃說，拿下那頂特大號的帽子。我發出無聲的驚呼。
純白、潔淨，有如月光。雪乃的頭髮像一簾水幕，散發著幽幽的淡藍光芒，和蔓妃絲瀑布般的黑髮形成極端的強烈對比。
不過，不是外星人哪！
「妳還是叫我雪乃好了。」她想了想之後表示。瞥見我驚奇的目光，她說：「很奇怪是嗎？這就是星野家的標誌。」
「是少年白啦。」蔓妃絲低低的說。
「才不是！」雪乃大叫。
「──少年白啦。」鴆焰也在旁幫腔。
「你們兩個很過分耶！」
我身旁的克蘿蒂終於忍不住發笑。「讓我搞清楚，」她說，「請問你們平常就是這樣嗎？這麼得……搞笑？」
她小心翼翼的說出最後一個字。
「是啊！」鴆焰毫不掩飾的承認，「因為大家都是異鄉人，在一起總得要自己給自己找些樂子吧。」
「你說得沒有錯，但如果是在別人身上找樂子，」雪乃邊說邊瞪著蔓妃絲，「那就叫惡劣。」
「妳說我嗎？謝謝誇獎。」蔓妃絲拍拍她的肩膀。「嘿，愛薇，其實妳的心情我們都懂，我相信如果換作是我，拼死拼活也會留下來的。」
「妳總算說了點重聽的話。」雪乃贊同的說。咦？不吵啦？
「……我們只是公事公辦。」鴆焰說，「誰會想做這種事？我們也是小時就離鄉背井的。」
「嗯。」雪乃點頭。
「妳在那邊跟人家點什麼頭啦！」蔓妃絲語調悲悽的說，好像莫名奇妙受了委屈：「妳這禿頭，妳才不懂這種感覺咧！八歲的時候，我的故鄉就被英國給佔領了，害我得連夜搬家……因為我得在晚上搬家嘛，更何況我的故鄉一到白天太陽就大得要命，熱死我了。」
重點……妳的『故鄉』到底是哪裡？
「妳不也很滿意現在住的地方？」雪乃撇撇嘴。
「喂！那算啥？」鴆焰彷彿不甘示弱，「什麼叫做『搬離故鄉』？妳根本只是回去跟爸媽住而已……要妳七歲就隻身出國留學？恐怕行不通吧？尤其啊，是我們那個年代。」
「對喔，沒有飛機耶……」蔓妃絲喃喃的說。
我猛然一驚：「那──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嗎？蔓妃絲，妳說你自己算是『小朋友』是騙人的吧？如果妳是小朋友，那我就是小嬰兒了！」
「妳這小鬼怎麼講話這麼沒大沒小啊！」她反過來責備我。
「妳也很沒大沒小啊。」鴆焰嘴角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Zut！」
「這是髒話對不對？」正在開車的羅納徳忽然開口，「身為克蘭家的千金，不應該口出穢言哦。」
「羅納徳，這才不算呢！羅納德！」
「不要再胡來了，蔓妃絲！」鴆焰制止正要發難的蔓妃絲，「我認為我們還是得辦正事啊。」
「喔，你的意思是──」
「愛薇，克蘿蒂，」雪乃立刻翻找出兩份文件和一支鋼筆，「我需要妳們在這裡簽名，證明妳們已經脫離R計畫保護的範圍，正式進入吸血鬼的社會。不然某些有心人士一定又會說什麼我們誘拐小朋友之類的話，唉唷，真是夠煩人的了。」
聽見R計畫這個詞又再次被提起，我問道：「究竟什麼是『R計畫』？」
「『R』就是魯德格里的簡稱。」鴆焰解釋，「吸血鬼──也就是血族，因為生育率極低，所以只要是擁有血族血統的孩子誕生即會受到嚴密的保護……可是，由於自古以來我們時常受到迫害，加上內部的自相殘殺，血族小孩成為孤兒的比例也不算低。」
「後來那些高層下了一個決定，」雪乃接著道，「把這些無依無靠的孩子們隱藏到人類社會中較安全的地方，並且提供資金和其他援助給這些撫養血族後代的人類。這個計畫正式執行室再二十世紀中葉，第一個地點就是魯德格里，所以最後才稱為『R計畫』。」
「也就是說，不只是我和克蘿蒂，」我說，感到略微興奮。「村裡還有其他的吸血鬼小孩囉？」
「在妳們之前還有一個。」鴆焰說，「但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傢伙早就不是什麼小孩子了。」
「可是，為什麼我之前……」我緊緊抓住膝蓋，「從來沒發現，也沒感覺到自己是吸血鬼呢？我完全是人類呀。」
「吸血鬼把那叫做『類人時期』。」
蔓妃絲插嘴：「就是跟人類很像的一段時期啦，我們也是過來人喔。」
「謝謝妳，我相信她們聽得懂，好嗎？」鴆焰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
他們解釋，多數吸血鬼「類人時期」到十一歲之後結束，那是血族特有的保護和偽裝，和人類幾乎無異。
「──不過有些人的眼睛會畏光，家族遺傳啦。」蔓妃絲笑嘻嘻的說。
血族用花蕾和蝶蛹比喻兒童的「類人時期」花蕾綻放及蝴蝶破蛹而出都象徵著新的生命……唔，有點像是課本上說的青春期，對吧？
「但血族真正成熟是十七到二十五歲之間，」鴆焰補充，「過了這個年紀的人類漸漸老去，體力、美貌也跟著走下坡……相反的，我們停止老化，一輩子保持青春，直到永遠。」
「這就是為什麼我看起來有點像小孩的原因啦。」蔓妃絲興高采烈的說。「有沒有人肚子餓？」
我發誓，我親眼見到雪乃用唇語對鴆焰說：「明明就是她自己長不高。」
「妳不暈了啊？」
「不暈了。」
「好吧，來看看這兒有些啥……」鴆焰打開神秘的小冰箱，「唷，我們有吸血鬼的食物和人類的食物──等、等等，這又是什麼！」
用聽起來彷彿那裡面藏著一窩蟾蜍的語氣，他拉出一個透明的塑膠袋，裡面有些米白色、像橢圓形餅乾的東西。
「米餅！」蔓妃絲欣喜的尖叫。
「也可以說是嬰兒食品。」雪乃咕噥。
「寶寶餅乾！」
「到底是誰放的啊……」鴆焰揉著眉心。
「要吃嗎？」蔓妃絲抓了兩個在手中揮舞。「記得不要把屑屑掉在車上喔，這可是公用車呢。」
「給我來一個，謝謝。」克蘿蒂不加思索的說，並把筆遞給我。
「我該簽哪個名字？」我糊塗了，「姓氏要簽『楊克波沙』，還是那個很長很拗口的俄文──」
「當然是簽俄文名字！這是一定的。」蔓妃絲說，越過冰箱將米餅塞到我手裡。
「可是我記不起來啊，而且我俄文又不好……」
「喏，」蔓妃絲把「汶契瑟爾夫斯卡雅」寫在她的手心給我看，「不要忘了喔。現在是個重視家族的時代，妳的姓氏就代表身分……當然囉，這是針對血族而言。」
我瞄了瞄窗外，車子已經翻過山頭，來到巴考烏縣的邊界，馬上就要進入哈爾吉塔縣了。
羅納德盯著儀錶板，語氣有些擔憂：「恐怕今夜我們是來不及趕回去了──」
「一定是因為蔓妃絲的關係，」雪乃說，「她睡太晚了。」
「喂！」
「蔓妃絲大小姐請別動怒，我想雪乃大小姐只是跟您開開笑而已。」羅納德笑著說，「而且，這件事其實和您一點關係也沒有，主要是因為汽油快不夠了。」
「還能跑多久？」鴆焰回頭問道。
「大約兩個小時，夠我們到西治索拉。怎麼樣？」
「西治索拉！」蔓妃絲說，「我比較想去布拉索夫耶！」
「嘿，西治索拉不錯了啦，」雪乃安撫她，「那是座歷史古城耶，妳不是最愛這類古老風情的地方嗎？」
「喔，好啦。」看起來蔓妃絲是妥協了，她伸手到前座抓了一個黑色的包包──包包上掛了一個吊飾，像一隻眼睛──「雪乃，我的ipod咧？在妳那裡嗎？我找不到……」
「妳沒用心找吧！」雪乃說著說著便在包包裡翻找了起來，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便有了發現：「妳看，明明就在裡面，是妳的東西太亂了自己找不到。」
這次蔓妃絲除了一句「隨便啦……」之後便沉默下來，似乎再也找不出任何反駁的話，於是便帶上耳機，一語不發的聽著音樂。
呼！終於安靜下來了。
「妳們對血族還有什麼問題嗎？」雪乃順了順她的頭髮，「有的話儘管問，我們都會盡全力回答。」
「有是有啦……」我說，把筆和文件還給她。「蔓妃絲說，我們的『階級』很重要，但那到底指的是什麼？是像貴族啦、平民之類的嗎？」
「不一樣，但觀念類似。」鴆焰說。
在他們的解說之後，我大概有了以下的理解：
吸血鬼的階級，大致上分五種──最高階的是「純種」，顧名思義就是純粹的血統。他們人數相當少，是血族中力量最強大的一支，同時也是傳說中吸血鬼祖先的直系後代。
「我認識一個！」蔓妃絲忽然舉手道，「他年紀很大了。已經一──」
「妳不說話沒有人當妳是啞巴。」雪乃吐槽。
往下一層稱作「王者」，指的是父母或更早以前的祖先曾經和人類生下的後代，為數最多，撐起整個血族社會的就是他們，擁有某些特別的超能力，但比不上純種。
「妳們和我們，都屬於王者階層。」鴆焰說。
「呃，鴆焰的特殊能力是什麼呢？」克蘿蒂問。
「這個嘛……」
「他、他會跟植物說話喔！」蔓妃絲拔下耳機，顯然覺得加入談話比較有趣，「生根怪老頭。」
「閉嘴！」
我很好奇，身為王者階級的我，會有什麼樣的超能力？
接著是一個定位很曖昧的階層，「混血」。這個名字指的是王者家族中，沒有脫離類人時期蛻變成吸血鬼的後代。
「啊？那該怎麼辦呢？」我不禁擔心的問。
「只要找一個王者階級以上的吸血鬼給予啟發就行了。」鴆焰緩緩的說，「可是所謂啟發的方法……會有點血淋淋的……但如果不經過啟發的動作，那麼這個孩子終其一生都將與人類相同，經歷生病、受傷，然後老死。更遺憾的是，雖然啟發後的混血也是血族，但只具備了吸血鬼的基本能力，比不上前兩個階級。」
「你們知道有誰是混血嗎？」克蘿蒂把餅乾的袋子揉成一團，發出塑膠摩擦的雜聲。
三個吸血鬼面面相覷，「可以以後再談嗎？」
什麼？這是禁忌嗎？常常都會聽到的啊，以前馬札爾人也是（註一）──好吧，我的歷史不好。
「不能算是禁忌，只是……」鴆焰思索了一會兒，「我認為這應該是他人的隱私吧！隱藏在人類社會中的混血其實不少，妳們應該都聽過他們的名字……所以就不指名道姓了！」
好吧。
第四個階層符合了人類對吸血鬼的所有印象──「走屍」，聽起來怪恐怖的，真正的意義指的是被吸血鬼咬到而轉化的人類。他們……跟我們不同，不僅曬到陽光變會馬上灼傷，嚴重的話是起火燃燒，最糟的會立即死亡，化為灰燼。同時不被算在家族之內。
「也不是說被咬到的人類一定會變成走屍。」雪乃說，「這是個很複雜的過程──妳們的自然程度好嗎？這跟生物學有點關係……」
我薄弱的生物常識……好吧，我開玩笑的。住在山裡的人不可能沒有跟毒蛇有關的常識，因為那簡直是在玩命──毒蛇的毒液會由牠們獠牙中的牙管注入獵物體內，使獵物麻痺或是死亡。
無獨有偶的，吸血鬼的兩支獠牙中也有構造類似的牙管（我有牙管！天啊，我居然有牙管耶！），裡面充滿了會將人類轉化的神祕液體，並連接到上顎中的一個毒囊（這是解剖學嗎？告訴我）。即便如此，有能力轉化人類的除了王者階級以上的吸血鬼，其他都辦不到。
「而且，年紀太小的吸血鬼也辦不到……至少得要超過三十歲。」鴆焰說。
「所以我們也不行囉？」克蘿蒂嘖了一聲。
「怎麼？」我瞥了她一眼，「妳想幹嘛？」
她聳聳肩。
「噢噢，別想得太簡單！」蔓妃絲誇張的揮舞著手中的ipod，「想要轉化一個人類，必須擁有很強烈的意念──就是欲望啦！不然不會成功喔。」
「為什麼？」我吃了一驚，「不是被吸血鬼吸了三次血，就會──」
鴆焰伸著食指，在我們面前晃了晃。
「要真是那樣，」他露齒而笑，「那不早就走屍滿街跑了？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更何況我們還有管理走屍的義務呢，誰要沒事找麻煩啊？」
嚴格來說，走屍不能算是活著，他們能夠如活著一般的行動，是由於吸血鬼的基因存在於他們體內的關係。
「好可怕喔……」我下意識的吐出這句話。
「嗯？愛薇，妳說啥？」蔓妃絲一臉迷濛的歪著頭問。
我搖搖頭，「沒有啦，我沒說什麼。」
最後一個階層，外表破破爛爛，總是散發著一股腐味兒，成天只會發出沒有意義的呻吟──沒錯，就是殭屍！
「這還需要任何解釋嗎！」即使沒有暈車，雪乃的表情還是一副下一秒就會吐出來的模樣。
「這比長蟲的木乃伊還糟糕啊！」蔓妃絲也哇哇叫，繼而瘋狂大笑。
鴆焰又開始柔眉心。「總而言之，」他說，「嚴格來說，他們根本不算吸血鬼……殭屍幾乎沒有智力，也不受我們管轄。雖然殭屍對我們不構成威脅，但鑑於他們會造成社會的混亂，所以看到了還是會加以撲殺。」
「為什麼會出現殭屍？」克蘿蒂興致勃勃的問。
「電影裡都有演啊，不是嗎？」鴆焰說得一副理所當然，「我聽人家說，早年有些缺德的傢伙，會把吸血鬼屍體扔到村子的水井裡，人們喝了以後便會發狂，到處亂咬人──被咬的人類也會變成殭屍。」
我用力的背下來：純種、王者、混血、走屍還有疆屍，不是很難。還有一點要補充的是──在無限的壽命中，血族為自己累積了許多財富，跟人類通婚也讓他們擁有許多人類社會的頭銜。
「混血以上的階級通常會擁有頭銜，」蔓妃絲驕傲的說，「而這又是另一種階級制度了。」
「另一種階級制度」實在太複雜，鴆焰說我們還不需要太了解，聽聽就好。
「一般人熟悉的公、侯、伯、子、男是血族中最常見的頭銜。較稀少的還有領主、國王、皇帝之類的，但那真的是很罕見。」
「那小說中的德古拉伯爵──」我試圖搞清楚，「究竟是『伯爵』，還是歷史課本裡寫的弗拉德˙德古拉『大公』？」
「如果妳指的是小說裡的德古拉，」蔓妃絲嘆了口氣，「毫無疑問的是『伯爵』，那是虛構的身分；我不知道史托克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把他自動降級……但我們會稱呼他為『大公』。妳一定認為他不是吸血鬼吧，對不對？」
「──就這樣而已嗎？血族的五個階層，再加上人類的頭銜……」克蘿蒂扳著指頭說。
「事實上，還有一個階層。」鴆焰意味深長的勾起嘴角。
※註一：「以前馬札爾人也是」，指的是十五、十六世紀起，勢力較大的馬札爾和拉丁、日耳曼民族間於羅馬尼亞境內的種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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