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笑得如此深沉,不禁讓我懷疑起這個秘密的階層究竟是何方神聖……發生太多超乎我想像的事情,我暗暗擔心起自己到底還能夠接受多少。

        「這在吸血鬼社會中才稱得上是禁忌。」雪乃望著窗外,平靜的說。

        「少來,我們總拿這件事閒話家常!」蔓妃絲嗤之以鼻。

        「那是,好嗎?」鴆焰瞪了她一眼,冷道:「既然妳這麼愛談這件事,那親愛的『閒話家常』小姐,就請自便吧。」

         蔓妃絲樂得呵呵笑,對鴆焰挖苦的語調一點感覺也沒有。 

        「很久很久以前──鴆焰,這樣我要講很久耶,鴆焰──」

        「隨便啦,挑重點。」鴆焰嘴角抖動。 

        「好……吧?」蔓妃絲歪著頭,「那我要很正經的說喔。」

        「妳快點啦。」雪乃推她,露出那副聽一百遍都不會膩的表情。咦,她剛剛不是說這是禁忌嗎?

        「好,不過有個條件,」蔓妃絲笑得很不懷好意,「我要酬勞。」

        「多少?」雪乃心驚膽顫的問。 

        「兩大捆不銹鋼卷的錢。克蘭家有分廠設在庫頁島,送貨到府唷……」

        「我要不銹鋼幹嘛!又不能吃!」

        「──就當作妳是答應囉。Merci,我會開收據給妳。」蔓妃絲不理會雪乃的抗議,「現在我要很正經、很正經的開始囉……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生來就是孤傲的種族,彷彿開在懸崖的玫瑰;沒有國家、聚落,甚至連家庭的觀念都沒有,一如野獸跟蹤牠們的獵物,哪裡有人類就到哪裡,孤伶伶的四處遊蕩──直到大約六千年前左右,出現了傳說中的『神聖夫妻』,將吸血鬼們統整成一個有組織的群體。

        「從高加索山脈到歐洲大平原,越過地中海再進入撒哈拉,那是血族有史以來規模最龐大的遷徙,也是第一個黃金年代的降臨。可是,你們沒注意到這個問題嗎?橫跨歐洲再到北非,難道沒人認為這幅員實在太廣闊了?目前對『神聖夫妻』的定義是血族在撒哈拉沙漠的最後統治者,或許在他們之前還有更多的統治者也說不定吧。

        「無論如何,『神聖夫妻』在撒哈拉逐漸荒蕪後,就跟當時住在那裏的人類一樣往月昇的方向走去──」

        「很抱歉打岔,不過撒哈拉不是沙漠嗎?」我問。

        「在變成沙漠以前,撒哈拉是一片草原……隨便啦。好吧,很戲劇化的,『神聖夫妻』帶領願意跟隨他們的吸血鬼,進入了一個叫做凱梅特的文明地區,現在那裡呢,叫做埃及。」她裝模作樣的比劃著,想展現這件事的戲劇化程度,「在埃及生活了兩千多年後,『神聖夫妻』生下了他們的孩子,是個女兒。她後來成為血族唯一的陛下,也就是吸血鬼的女王。」

        「這跟禁忌的階級有什麼關係?」克蘿蒂顯得一頭霧水。

        「我就說會講很久的嘛!可是如果不先解釋前面,後面就會聽不懂啊!」她無可奈何的說,「所謂禁忌的階級被稱為『皇族』,他們……呃,雪乃,妳說呢?」

        「用現代的眼光來看,那個叫突變。」雪乃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台粉紅色的MP3,她戴上一邊的耳機。

        「天啊,真不敢相信妳居然那麼說。」鴆焰一臉訝異,「不過,形容得很忠懇就是了……」

        「哎呀呀,雪乃!雖然我們有言論自由,但──那是我的台詞耶!」蔓妃絲嘟起嘴。「女王又被稱為夜神之女、國王之妻以及七王之母。同時,她也是第一位出現在歷史記載中的『皇族』。」終於說到重點了,蔓妃絲相當振奮:「我知道妳們一定會問:『皇族』有什麼特別的?就像剛剛雪乃說的,他們──簡直是吸血鬼中的突變;純種和王者都有可能生下這樣的後代。皇族比純種還要可怕,因為他們能力太強又極不穩定,又引發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她裝腔作勢道,像個預言家:「歷史的黑暗面啊!遙不可知的過去和被隱藏的真相。皇族為何被視為『禁忌』,因為他們造成太多、太多悲劇了!自從──」

        「停!再下去會沒完沒了。」鴆焰制止她,「一般來說,皇族不被算在吸血鬼的階層之內,他們真得很特別……真正的永生不死。」他壓著嗓子補充。

         掌聲響起──分別是雪乃和蔓妃絲。

        「這次收尾蠻有氣氛的嘛!」雪乃讚道。這大概是吸血鬼的暗語,我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這大概是這趟行程──或我人生中──唯一嚴肅的一席話。撇開不講,我已經漸漸和這三個吸血鬼熟悉,不,應該說是打成一片;雪乃教會克蘿蒂和我所有她手機裡的遊戲,老實說,我們從來沒碰過這種東西!噢,我一定要想辦法弄一個。

         蔓妃絲和鴆焰突發奇想,唱了首有關某個死掉很久的吸血鬼的怪歌,但似乎是他們自己亂掰的;那個倒楣的傢伙活了三百多年,卻死於幾十年前的空難,而且生前所作所為很不受年輕一代吸血鬼的歡迎……聽起來很灰暗,但笑果十足。

        「太久沒提起這老傢伙啦!」鴆焰樂不可支,「當年得到消息時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呢。老傢伙居然就這樣說再見了──再說一遍那飛船的名字。」

        「興登堡號啦!笨蛋!」蔓妃絲敲敲他的腦袋,「想當初那老頭是怎麼整我們家的,嘖嘖嘖……」

         除此之外,三個吸血鬼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拌嘴,嘴邊也老是掛著「隨便啦」、「無所謂」之類的詞兒,顯然是他們的口頭禪,於是我私底下暗暗稱他們為「隨便三人組」。

         ──我到底進入了什麼樣的世界?

        「嘿,我沿路拍了好多照片喔。」蔓妃絲檢視她的黑色相機。

        「可以借我看嗎?」我問。我知道她拍了魯德格里的風景。

         她二話不說,將相機遞了過來。「要看快一點喔,它好像快沒電了。」

         我很小心的接過它,深怕把它給掉了──蔓妃絲沿路拍了一堆風景,縣道兩旁的墨綠色平原,在月光下顯得特別寂寥。

         當魯德格里的風貌毫無預警的出現在眼前時,我驚呆了──畫面的中央偏左有個毫不起眼的小小人影,沒留神的話絕對不會發現,是亞諾什!我知道是他!

        「這張照片可以給我嗎?」我滿心期盼。

        「當然可以,我洗出來給妳好了。」她很乾脆的答應。

         我繼續觀賞她的照片。在魯德格里之前,她還拍下了喀爾巴仟的美麗景致,時間從下午五點開始,讓我一窺羅馬尼亞其他城鎮的樣子。

        「這是什麼?」為數眾多的風景照消失後,出現了一些黑白泛黃的照片,有的還能見到清晰的摺痕和斑剝的邊緣。畫面顯示了一個站在巨大雕像邊的少年,和年紀較小的女孩。

        「呃,」蔓妃絲一把搶過相機,「沒什麼啦!只是一些翻拍的舊照片。妳看這麼多了?哎呀,沒電啦!」

         因為拿走相機食用的是左手,讓清清楚楚的看見她小妞指與手掌的連接處有道奇怪的痕跡,彷彿她戴了枚膚色的尾戒。

        「又沒差,反正妳都不拍人的。」雪乃丟過來一句。

         隨便三人組的形象完全和豐卡莫斯先生故事中的邪惡吸血鬼搭不上邊,更和傳說、電影中的樣子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他們不是應該找個人類,用尖銳的獠牙咬穿他或她的脖子……之類的嗎?但他們,是友善的。

         後來我發覺一件事實──在怎麼精力充沛的吸血鬼,在像鴆焰一樣連講了五十多個笑話,或像蔓妃絲一口氣唱了一大堆不知名歌曲之後,還是會累癱的。

         簡直睡死了。

         當然,克蘿蒂也讓自己閒著。蔓妃絲睡著前她向她借了ipod,正閉著眼睛入迷的聆聽著。

         雪乃想起了某件事:「羅納德,開一下天窗好不好?」

         原來有天窗啊!

         她靈巧的躍上了車頂,只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要上來嗎?」她的大喊從上方傳來,一隻白皙的手伸進車內。

         我用力抓住它,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拉力傳透我的手臂,迅速的把整個身子給吊起來──從前的我一定會拉傷,不用懷疑──我的肌肉變得非常堅韌,所以一點都不痛。

        「哎唷喂,還好吧?」雪乃對我微笑,「坐這兒。」

         我們肩並肩的坐在車頂,四條腿就伸進天窗內蹬來蹬去……馬上令我聯想到碧妲,我們總是這樣一起坐在學校外頭的籬笆上,無話不談。

         東方吸血鬼,雪乃,雪白的長髮在夜風中飄動,美麗異常。

        「感覺如何?」她問我,撥開劉海。

         我聳聳肩。

        「別這樣,」雪乃的話很溫柔,卻彷彿敲在門上的拳頭。「當妳大喊著魯德格里的人類男孩名字時──因為我們沒辦法漠視──一定很難受吧,對不對?」

        「……」

        「對不起啦,」她面有愧色,充滿異國情調的臉別有一番可愛之處,「如果妳不想談就算了。」

        「……星野君,」我企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嚴肅,但發出的卻只是顫抖的低語。「王者擁有人類血統不是嗎?那如果我喜歡一個人類,也是沒關係的,不是嗎?別、別誤會,我只是說說而已──」

         她緩緩的開口:「妳知道,這個……蔓妃絲的跟我說過一番話,她說那是她哥哥告訴她的──『對吸血鬼而言,人類就像是香菇』。」

         香菇?!

         什麼跟什麼……

        「『每當大雨過後,一顆又一顆的香菇就會冒出頭來……那是新鮮又純粹的,往往像被吸血鬼注意的人類。但它們的生命是如此短暫,當你下定決心伸手採摘,卻發現它們已失去水分和生命,枯萎醜陋。然而,另一次大雨過後,你又會看見它們在不起眼的角落,叢叢生長。』──她是這麼說的。」

         是有點道哩,可是很詭異啊!我以為會是更哀豔的比喻……

        「我也曾經有喜歡的人類,不過看過重複再重複的來來去去後,我還是覺得吸血鬼比較好。欸欸,我不是說妳不對喔!只是給個建議罷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嘛──對,就是這樣,把妳的選擇留到最後。我們都是如此。」她下了個結論。

         呼……

         抵在我胸口的,沉重的、陣痛的壓力,忽然得到了片刻的舒緩……

         我從來就不堅強,雪乃的言語卻給了我勇氣。

        「嘻嘻,」雪乃咧嘴一笑,「有沒有好過一點?」

         我撫著胸口據實以報:「好、好像真的比較舒服了耶!對了,不是說王族有特殊能力嗎?星野君的是什麼呢?」

        「叫我雪乃啦。」她格格笑起來,「哪,妳剛不是見識到了嗎?是『語言』呀。」

        「……我不太懂。」

        「吸血鬼是具有幻惑能力的喔!」她搖晃著食指,「我所說的話語可以帶給別人好心情,屢試不爽──這也是幻惑的一種……當然是正向的那種啦。雖然不是主要能力,但這可是來自於母親大人的遺傳呢。」

        「妳的主要能力?……」

        「秘密。以後再說。」

         真愛賣關子!

        「那他們呢?」我指向蔓妃絲和鴆焰。一個半趴在柔軟的皮椅上,呼呼大睡得像隻貓;另一個枕著下巴,彷彿陷入沉思。

        「說到蔓妃絲那傢伙啊!剛好跟我相反。」雪乃凝視車內的他們。「她有辦法發出吵死一整支軍隊的噪音,不過她不喜歡這麼做。她喜歡唱歌,特別是歌劇。」說到「歌劇」,她癟了癟嘴。「至於鴆焰啊,總是沉溺在根植物對話的樂趣中……很怪吧?」

        「讓我猜猜,」我機靈的接著道,「這也非他們兩個的主要能力。」

        「我只能透露到這邊啊!」雪乃伸了個優雅無比的懶腰,「我們以前約定過,不亂爆對方的料。」

        「是喔?」

        「是呀。」

        「──吸血鬼的規範?」

        「不,這是美德。」她一派輕鬆。

         在後來的談話中,我告訴雪乃很多過去生活的點滴,和關於好朋友的種種;她則描述了她在一個叫京都的古老城市的成長回憶。

        「──我們的木屐,感覺有點像是土耳其浴穿的那種,不過沒那麼誇張。說到我家啊,那可講不完囉……」

         同時,我也從她那兒得知她和蔓妃絲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鴆焰則有個雙胞胎姊姊,似乎很久沒見面了。除此之外,隨便三人組都有成堆的表親。

         車子越過了一座橋,看路邊的標示,我們應該是在省道上了。

         最後,雪乃躺在車頂,仰望下夜的滿天星斗。「妳也來啊,車頂羅納德每天都會清理,很乾淨的。」

         我喜歡星星,但我不敢在入夜後爬上屋頂或跑到山坡上欣賞星星,害怕那會為自身的安危帶來不良的影響……恐怖故事的情節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我真恨我的記憶力,淨是記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偏偏它們又都嚇人得要命……依照標準模式,豐卡莫斯先生故事中的受害者都是不懂夜晚險惡之處的傻蛋,毫無防備的他們都會被吸血怪物逮到。

         噢,現在我也是怪物了!呵呵!

         雪乃不解的盯著我,「妳在笑什麼啊?」

        「我只是覺得很高興,因為星星很漂亮!」

        「妳一定沒說實話,哪有人會單單因為星星就笑成這樣啦?」雪乃咕噥道,「沒差啦!我喜歡看別人高高興興的。」

         她邊指著一顆顆星子邊講它們的故事給我聽,還說羅馬尼亞的星空跟日本還挺像的。

        「雪乃,流星掉到地上會怎樣?會變成很多小星星嗎?」

        「妳說啥啊?」雪乃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

        「妳看那邊啊,小星星。」我坐起來朝前方一指。這時,我瞄到路旁好像有座紀念碑,一閃而過。

         一點一點,橘色和黃色的小火花閃爍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逐漸凝聚成一座小山的模樣。閃閃發光的小山。

        「那不是星星,」雪乃高聲驚呼,「我想我們到了!羅納德!」

        「是,雪乃大小姐。」羅納德用跟雪乃差不多分貝的宏亮嗓音回答,「前方就是西治索拉。」

         雪乃「嗖」地滑進車內,幸好她還記得要幫助我下來,不然的話我可會被困在上面的。糗的是,下來時我因為重心不穩跌了一跤,發出很大的噪音。

        「發生什麼事啦?」克蘿蒂被嚇了一跳,趕緊湊上前來扶我一把。

        「天啦!」雪乃抱住頭,「這兩個居然還在睡!」

         說得沒錯,蔓妃絲和鴆焰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這麼大的聲音他們竟還不省人事,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

        「吵不醒他們的。」羅納德回頭笑道。

         被群山包圍的西治索拉!原來那點點星火是她的燈光,尖尖的高塔跟現代的道路完全格格不入,有種回到中世紀的感覺。

        「可惡,這兩個傢伙!」雪乃摩拳擦掌的,準備把他們挖起來。

        「我早就醒了,好嗎?」鴆焰猛然睜開雙眼,「妳去叫隔壁這個傢伙。」

        「隨便啦。」雪乃握住蔓妃絲的肩膀,開始大力搖晃。「喂!快點給我起來,妳真是最沒有危機意識的吸血鬼!之前睡那麼多還不夠嗎?!」

        「啊呀!」蔓妃絲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星野,我的劍咧?妳有看到嗎?」

         鴆焰拍她的頭,「妳睡傻啦?戰爭早就結束了。」

        「唔……」蔓妃絲不悅的揉揉眼睛,「到西治索拉囉?」

        「是呀。」

         我們進了城──色彩繽紛的房屋由遠而近,我的臉幾乎要貼到窗子上了。我在電視上曾經看過關於這個城市的介紹,說是入選一個聯合國教科文什麼東東的名錄,很了不起哩(註二)。

         我們的右邊是條寧靜的河流,左轉後就被房屋擋住了。不遠處有間龐大的東正教教堂,屋頂在夜色中看不清究竟是棕色還是黑色……另外還有座鐘樓,它高聳的角樓爭相衝破天際。再幾個轉彎,車子離開柏油路,來到了舊城區。

        「少爺與各位大小姐啊,」羅納德在一棟油漆剝落的房子前停下車子,「我剛才聽懬播說今天夜裡會下大雨──天雨路滑,為了安全起見,只能先在西治索拉逗留了。再往前走的路口處有間新開幾年的旅店,還不賴。今夜就委屈點,在那兒下榻吧。」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蔓妃絲發出哀嘆,「沒有五星級飯店,沒有游泳池,沒有精品店──」

        「妳還真以為我們是來度假的啊!」雪乃吼她。

        「不是嗎?」蔓妃絲相當訝異。

        「老天爺啊,救救我們吧。」鴆焰語氣絕望的說。

         經過一、兩分鐘的抱怨和混亂,隨便三人組決定認治真討論該如何進入民宿,而身分不會被懷疑。(需要嗎?)

        「很簡單啊,」鴆焰雙手一攤,「我們分三組:蔓妃絲跟克蘿蒂,雪乃跟愛薇,我再跟羅納德,依序進去不就得了?」

        「幹嘛那麼麻煩?大家一起行動嘛。」雪乃反對。

        「笨耶,我們之中唯一勉強看起來像成年人的只有羅納德啊!」鴆焰說,「這樣浩浩蕩蕩的一票年輕人,老闆一定會懷疑我們是什麼非法組織之類的啦!」

        「想太多……」

        「喂,還有這輛大禮車要找地方停咧!光這樣就很引人注目了好嗎?」鴆焰理直氣壯。

        「你們聽我這邊好不好?」蔓妃絲叫道,「照鴆焰說的啦。我跟克蘿蒂扮成姊妹,雪乃扮成愛薇的奶奶,至於鴆焰──你跟羅納德,等車子停好在一起裝成學生背包客過來。」

        「等、等一下!」雪乃大驚失色,「妳說『奶奶』是什麼意思?」

        「奶奶,祖母,阿嬤。隨便妳解釋。」蔓妃絲聳聳肩,滿不在乎的說。「快點啦,別管那麼多,我要找地方休息──我先去拿克蘿蒂的行李喔!來吧,克蘿蒂。」

         她跳下車,隨後跟上的是克蘿蒂;她們抓了行李後一溜焉朝旅店奔去。兩分鐘後,雪乃接到了蔓妃絲打的手機。

        「有點不太妙。」雪乃憂心地轉述蔓妃絲的話,「老闆疑心病超重,差點不給她們房間呢!」

        「怎麼會這樣?」

        「天曉得。克蘭說老闆根本就是吸血鬼獵人。喔,對啦,住三樓喔。」雪乃嘆了口氣,「給我點衣服,讓我偽裝成羅馬尼亞的老太太吧。」

         我借了一條頭巾給雪乃,外加一件印花披肩。奇怪?這麼俗氣的披肩怎麼會在我這兒?又不是我的。

        「如何?」她壓低頭巾,遮住年輕的臉蛋。

        「棒極了。」我給她兩個大拇指。

         待我和雪乃下車後,羅納德便趕緊把車子移離現場,簡直像做了虧心事要逃跑似的……大禮車真的是太顯眼了。

        「雪乃,慢一點。」我提醒健步如飛的吸血鬼,「老太太走路都很慢的。」

        「欸?說的也是喔。」她恍然大悟,「我都忘了呢。」

         我必須再一次提醒她,人類的老太太也不會用蝸牛的速度移動。

        「哎唷,這個臭蔓妃絲!」雪乃抱怨。「誰會記得這些細節!」

         旅店是間淺綠色的五層樓建築,有著優雅的拱門。略有福態的老闆半趴在櫃台,有點意興闌珊,但當我們接近時,他的眼神敏銳了起來。

        「休息?夜宿?」他說的羅馬尼亞話跟我腔調不同,這就是南部腔了!

        「我和我孫女想在這兒過夜。」雪乃硬是擠出沙啞的嗓音。我努力憋笑,盡量讓自己的臉部表情沒那麼怪異。

         老闆可能看不清楚雪乃的臉而信以為真,認為她是老婆婆,因此他轉向我,上下打量。

        「請問一下,客人是從哪裡來的呢?」他狐疑的問雪乃。

         雪乃沉默了。

         喔喔,慘了,她幹嘛不說話?

         我想我應該盡一個「孫女」的責任,「我跟奶奶是從巴克烏來的喔!」


         ……我真是大錯特錯了。


         碰!

         老闆往後一彈,撞上了鑰匙櫃,嘴巴張得大大的。

         下一秒,我終於想起來我所犯下的錯──怎麼辦?他看到我的獠牙了!我摀著嘴,卻已於事無補。

         他要大叫了,怎麼辦?

         怎麼辦?

        「──一切都沒事了,」雪乃柔輕的聲音傳來,「我們只是路過,想在這裡住一晚罷了。」

         她掀開頭巾。黑色的瞳孔變得血一般鮮紅,她露出獠牙而笑,令我不寒而慄。

        「完全不用緊張,先生。」她伸出手,「請給我們一間三樓的雙人房。」

        「三樓的雙人房,好的……」老闆的神情恍惚,僵硬的轉過身去,抓了一把鑰匙交給雪乃。「左手邊右轉上樓。」

        「謝謝,你做得很好。」雪乃的語氣像在哄小孩子,但表情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吸血鬼的冷笑。「另外有件事拜託:有空可以重新粉刷旅店的外牆,那樣會更美觀喔。愛薇,我們走。」

         我在上樓前對老闆的最後一瞥──只見他瞪著迷濛的雙眼,盯著大門瞧了好久,才大夢初醒似的甩甩頭,向四周張望。



        「妳對他做了什麼啊?」我好奇的問。

        「幻惑啊。」雪乃把鑰匙插入門鎖中,「這是所有吸血鬼都具備的能力呀,好在我還記得用,否則他一定會到處哇啦哇啦宣揚他看到吸血鬼了咧!」

        「我很……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妳只是想幫忙。」雪乃推開門,「再說,要我隨便掰出羅馬尼亞的名字還挺不容易的呢。」

        「那老闆不會怎樣吧?」

        「據我所知是沒有後遺症的。」

         房間算中等大小,有兩張床、一張矮桌、三把椅子和電視。

        「咦──還不賴嘛!」雪乃跑進跑出的檢查,「有浴缸耶,哈哈!待會兒來洗個熱水澡。」

         她把行李擱在床上,「蔓妃絲跟我說她和克蘿蒂在301號房,我們去找她們吧!」

         就這樣,我被她抓著手腕衝到301號房前。

         叩!叩!

        「蔓妃絲,妳在嗎?」雪乃問。

         門的另一邊卻傳來粗獷低沉的聲音:「妳找錯房間了,這裡沒這個人。」

         雪乃愣了一下,「少來,蔓妃絲!就算變音我還是認得出來啦!」

        「妳找錯了。」粗獷的聲音堅持道。

        「我聽妳鬼扯。」雪乃用理轉動門把。

         門「嘩」的打開,想不到是克蘿蒂。而蔓妃絲整個人笑得在地上亂滾,久久停不下來。

        「誰裝的聲音啊?」我問,不可能是克蘿蒂吧!

         只見倒在地上的蔓妃絲艱難的舉起左手算是承認,接著又咯咯狂笑起來。

        「妳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幼稚?」雪乃快崩潰了,「我看不出這究竟哪裡好笑。」

        「──妳忘了我只有十歲嗎?」蔓妃絲調皮的笑,從地上跳起來,整理她的頭髮,然後哇哇大叫:「喂喂!我跟妳說,這裡的電視沒有播棉花糖精靈家族(註三)!我要看棉花糖精靈家族啦!」

        「稍微閉嘴個一、兩分鐘妳會死嗎!」

         叩!叩!

        「請問需要客房服務嗎?」門外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聽不出是男是女。

        「哪有這麼晚還來客房服務,想必有蹊翹。」蔓妃絲叫我們全都躲到浴室,又把長髮全都披到臉前,自徑開了門。

         ──我是不明白這樣恐怖在哪裡啦,只覺得好像看到披頭散髮的瘋子……不過門後的鴆焰可是被狠狠的嚇了一大跳,差點跌到一旁的羅納德身上。

        「媽的!見鬼!」他叫到,馬上又故作鎮靜:「……在小朋友面前講髒話,真是不好意思啊。」

         蔓妃絲再次笑倒在地上。

        「鴆焰少爺只知道大小姐們在三樓,但不曉得是哪個房間,他用『客房服務』這招問了好幾個房間,還頻遭白眼呢。」羅納德說。

        「這樣啊,真是辛苦了。」雪乃走出浴室,拍拍鴆焰,但她的表情彷彿在說:真是神經病。

         真的,完全沒有吸血鬼該有的樣子。

         ──五個吸血鬼加上一個人類,準備吵翻天吧!





         ※註二:一九九九年,西治索拉舊城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是既遺產名錄。

         ※註三:法國知名卡通Barbapapa,「棉花糖精靈家族」為台譯,又稱精靈家族,大陸譯為「奇妙家庭變形豆」,頗受小朋友喜愛。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玥蘭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