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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了解為什麼,世上的一切事物都相互牽絆,彷彿被鎖鏈連繫。

        或許,永遠也沒有答案吧。



       「爸爸和媽媽……妹妹……」小女孩的眼淚滴落在冰冷的手心,她無法明白自己和善的父母,為何能在一夕之間變得如此殘忍?

        十六世紀的羅馬尼亞,灰藍夜空始終是沒有一點星子的昏暗。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小女孩坐在一棵白橡樹根部的樹洞裡,輕輕揉壓右手腕上一片淡暈紅的胎記,只有這樣她才能平緩安心。那刻烙在她手腕上的的胎記形狀像隻展翅翱翔的獵鷹,牠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飛著,卻給人抓住一分為二。鷹的在半邊就她身上,至於右半邊──她從小相信──得靠自己去找尋,因為那將會在愛人的左手腕上。

        女孩聽見石楠叢沙沙作響,不禁探出頭張望。

       「依文。」她十三歲的哥哥穿過樹林,來到她面前。他輕輕拍著妹妹的肩膀,擔憂的柔聲道:「……又看見幻覺了嗎?」

       「那才不是幻覺!亞歷山大,當時你也在場啊!卡珊德拉她──」

       「卡珊德拉?」男孩一臉狐疑,「妳說的……是妳那個四歲半的幻想妹妹?」

       「她才不是幻想的!」女孩辯解。

       「依文,妳才七歲,胡思亂想是難免的啦。可是等妳長大,什麼幻想的朋友都要忘記喔!否則,別人還會誤以為妳被魔鬼附身了咧!」亞歷山大逗弄著妹妹,撥亂她的金色卷髮。

        卡珊德拉是存在過的。

        四歲半的她一頭黑色長髮,家族遺傳的烏黑大眼總是骨碌碌的打轉,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但他是罪惡輪迴的產物,生下她的父母不得不結束她小小的性命。

        這家人──一如中古世紀許多故事的主角──擁有羅馬尼亞王室血統的爸爸、來自寒冷北國的媽媽,以及三個兒女──在卡珊德拉死去之前。

        亞歷山大,一家的長子,他必須向他僅剰的妹妹依文隱瞞卡珊德拉的真相,不然從出生以來就不斷被種幻覺所困擾的妹妹絕對會崩潰……即使,這個真相總有一天一定會被揭穿……

       「亞歷山大,」依文抬起小小的臉龐。「我只告訴你喔……昨天晚上作夢──我夢見我長大了,在一個充滿金色沙子的地方奔跑。」

       「是嗎?」

       「我看到形狀完整的獵鷹了!在我手上!」一時忘卻悲痛。

       「不可能吧?」

       「真的啦,因為有個很帥、很像天使的男生把他的左手腕和我的右手腕合在一起啊。」

       「那妳倒說說看,那個男生長什麼模樣?」亞歷山大好奇起來。

       「唉哎,我不記得了耶……」女孩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害羞。「不過我記得他要我等他,不管多少年都要等他,我相信他一定會到我面前的。」

        ──那雙湖水般清綠的眼眸炯炯有神,英俊的臉龐令人為之傾倒……

       「妳要等多久?我的天哪,」亞歷山大拍了拍額頭。「妳的人生是長久、亙古的耶!話說回來,那個男生究竟是不是我們這一族的啊?」

       「無所謂……」依文說。她暗自下定決心,不論如何都不能忘記「他」的面容。

       「唉唷,真是傻小孩……」亞歷山大咧嘴笑道。

       「──哥,你的牙齒好漂亮……」

       「是喔?反正妳以後也會長出來──我們這個族群就是這樣,小孩子在十一歲生日前根本不被承認嘛。」亞歷山大望向天空,一抹殘月微光灑在他臉上。「妳喜歡夕陽嗎?」

       「喜歡啊!白天的世界結束時,玫瑰色的天空是變化多端的壯麗,連雲都會是淡橘色喔!」

       「我有段時間沒看到夕陽了。」

       「母親大人說你每次都睡太晚,當然看不到。」

       「這……別說那麼多,我們回城堡去吧!妳呀,畢竟不像我,晚上還是得睡覺的。」

       「嗯。」

        亞歷山大伸出手,牽著他妹妹。

        ──但願上帝創造的美景能夠拯救她,拔除魔鬼在她腦中佈下的幻影……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想──」

       「那是我們的錯。讓依文不小心見到卡珊德拉的死亡實在是件糟糕透頂的事。」他父親說,垂下深綠色的眼睛。

       「對。為什麼非殺掉妹妹不可?你們恨她嗎?」亞歷山大質問。

       「你在說些什麼?」他母親──來自遙遠的北國,說話仍帶著濃濃的丹麥腔──顫抖著嗓音:「好歹卡珊德拉也是我的女兒,恨她?」

       「我們家族是『七大長老』後裔唯一碩果僅存的一脈,多少人覬覦我們的鮮血,而我們必須自保並將尊貴女王的血液延續下去。卡珊德拉的降生不是時候,要是她落入活死人的手中──世界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將被破壞,像我們這樣的高階統治者和賴以維生的人類都將面臨死亡。」他父親嚴肅的說。

       「卓科……」亞歷山大的母親摟著丈夫,火紅的秀髮垂散在肩上。


       「我們的生命,是種罪孽啊。」


        亞歷山大無話可說,他為自己與家人感到悲哀。

        他母親看穿了他的心思。「那麼,你和依文一起找回卡珊德啦。根據傳說,她會不斷的重新在人間誕生……找回她,在你們倆擁有無比的力量時……」

       「是的,母親大人。」

       「還有,親愛的兒子。」他父親說,「我想該叫僕人們打理行李──我希望能把你們帶去北方。」

「為什麼?」

       「一方面呢,我要尋找能治好依文的方法。另一方面,」他父親摸著腰際的配劍,「土耳其人就要來了。」

       「喔。」

        十六世紀的羅馬尼亞,天空仍是一片黯淡。



        這樣就結束了嗎?當然不是。

        現在別管羅馬尼亞還是保加利亞,畢竟十六世紀離我們實在太遙遠了。

        把思維拉近點──這是發生在二十世紀末的事……



        豪爾五歲,生長在繁華的美國紐約市。

        現實又虛幻的紐約,造就了不少英雄的傳奇故事。

        豪爾雖然連半個都沒見過,但在他眼中,他老爸就是英雄。

       「豪爾,你又躲到哪裡去了?趕快刷牙睡覺囉!」

        豪爾一聽,立刻從陽台隱密處跑出來。他和爸爸住的公寓很大,父子倆經常得四處搜尋對方。豪爾無聲無息地溜到爸爸背後,「哇!」的一聲抱住他的腰。而他老爸則故作驚訝的叫出聲,隨即哈哈大笑的抱著兒子倒進柔軟的沙發,沉沉的陷進去。

       「看你這個小調皮!」他搓著豪爾的頭髮,「好啦,去把牙齒刷乾淨,乖乖上床睡覺。快去啦!」

       「唉唷,爹地討厭啦!」豪爾從爸強健的臂彎下掙脫,笑嘻嘻的跑進浴室。

       「這小鬼喔……」點燃了根雪茄,豪爾的爸微笑著走進書房。他拉開抽屜,掏出一支黑色的手機,大得像一塊磚頭。那隻手機,他只有在兒子不在時才會使用。他開機,在通訊錄裡搜尋著──「巡夜人」,他按下撥號鍵。

        等了一會兒,豪爾的爸熄了雪茄,手機那頭終於起了動靜。

       「──喂?」是個低沉的男聲。

       「彗星A.S,代碼57,39,46。」豪爾的爸說。「我喜歡土耳其菜。」

       「巡夜人,代碼82,15,35。」對方回應。「紐約食物最好吃。」

       「確認無誤。」豪爾的爸說。

       「確認無誤。」對方說。

       「啊,麥克,終於等到你了。」

       「抱歉,亞倫。我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不要緊……你掌握『她』的行蹤了嗎?」

       「部份而已。『她』時常更換姓名,目前只知道用的化名是『瑪莉˙安森』。」

       「蠻普通的名字。」豪爾的爸幾乎要笑了。「我追捕『她』數十年了,這是『她』用過最平凡的名字哪!」

       「存活四百多年,能被『她』拿來用的名字都快要消耗光了吧!」對方哈哈大笑,「說真的,亞倫,我前陣子交給你的檔案看了沒?」

       「看了啊……」十多張照片加上報導,發生在馬其頓南部一樁慘不忍睹的凶殺案。「害我差點吃不下飯。」

       「一瞬間暴斃,內臟全部烤焦,無外傷……」

       「犯罪動機為何?死了十八個人欸。」

       「正在查。『她』不會無的放矢,是個行事嚴密的策劃者。」

       「話是這樣沒錯,但根據歷年來所有的追蹤報告顯示:『她』的情緒似乎有愈來愈暴烈的傾向……」

       「跟精神分裂有關嗎?我得到一些消息,說『她』時常為幻覺所苦。」

       「值得調查,但還有其他方面待釐清。」

        ──其他方面……

        豪爾的爸又重新回想起那份檔案的內容。

       「我懂了。」

       「是嗎?」

       「在夜裡振翅的吸血蝠和黑森林中穿梭的狼,對決後輸的竟是狼呢。」

       「原來是狼人啊!這就不在我們的控管範圍內。但聽說政府打算成立獵狼人的部門喔。」

       「國家經費夠嗎?光是我們的薪水政府就吃不消了吧。」

       「納稅人的錢!別忘了我們也有繳稅喔!」

       「說的也是。」

        彗星A.S,豪爾的爸重新燃了雪茄,等待巡夜人麥克的回應。

        手表的指針滴答滴答,手機那頭一點聲響也沒有。

        不會是沒電了吧?還是出事了?

        就在當下,麥克的聲音重新饗起。

       「豪爾最近好嗎?」

       「還不賴,越來越調皮了,像他母親。」

       「你曾說過,他左手腕有個紅色的胎記吧?」

       「是,半隻展翅的鷹。」

       「那可得小心了。據說這樣的記號和『她』有著很不尋常的關連性──可得要好好保護你兒子的安全喔。」

       「謝謝你告訴我。今晚我被指定去解決一件案子,看來是不用睡了……拜。」

       「不耽誤你了,亞倫。再見。」

        關機後,豪爾的爸將剩下一小截的雪茄扔進垃圾桶。他披上黑色風衣,並將深藏在衣櫥夾層中的幾把槍枝及四百發子彈塞進風衣的內口袋中。然後他看到了,一對擒著淚的碧綠眼睛,一個瘦小無助的身影。

       「怎麼了?為什麼在哭?」

       「剛剛,」小肩膀一抽一搭的。「我夢見有人死掉了……」

       「嘿,我的小男孩,」豪爾的爸蹲下撫摸兒子的頭。「那都不是真的,好嗎?男孩子要勇敢點,別哭了喔,不然我會很心痛的。」

       「勇敢,像寇比那樣嗎?他敢跟不認識的大狼狗玩耶。」

       「嗯,這個嘛,」豪爾的爸想了一下,「差不多吧。」

        豪爾茫茫的抬起頭。

       「爹地要出去殺壞人嗎?」

       「是啊。抱歉,兒子,今晚不能陪你睡覺了。」

       「不用爹地陪……」

       「?」

       「我要勇敢,我要和爹地一樣去殺壞人!」小傢伙有這樣的氣勢,真的,令他老爸非常感動。

       「好啦,那──就再見囉?」豪爾的爸開了門。
       
       「拜了,爹地。」


        豪爾一手拖著泰迪熊回到房間,不情願地爬上床。

        他其實已經不太敢睡了。

       「妳……到底想說什麼?」一片黑暗中,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有那麼一剎那,他真的是害怕到無法形容。

        因為在夢中死去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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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蘭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