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una Sanguine 玥

       我一直相信，每天都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我們身邊發生，而構成世界的，就是不一樣的驚奇。

       「我叫希里歐‧達‧帕爾加尼諾。」男孩自我介紹道。「妳們是？」

       「克蘿蒂‧埃森普斯。」

       「愛薇‧楊克……不，是汶契瑟爾夫斯卡雅。」

       「妳們是一起來的？」

       「是啊。」

       「這樣啊……我是和我爸爸和姐姐一塊兒來不利茲的。歡迎來到羅馬之光，聽大人說以後我們要一起住了，儘管把這兒當自己家吧！」希里歐神情愉快地帶領我們走進客廳，這時大門外傳來一陣鈴噹聲響，蓋瑞趕緊去應門。來者是位漂亮的年輕女子，她身材修長，生著一張鵝蛋臉。然而她的服裝和髮型我而言相當老氣，宛若牆上畫中那些已步入歷史的人物，美麗但死氣沉沉。

       她以某種外國語言和蓋瑞飛快而嚴肅地交談著，中途還朝我們斜睨了一眼，接著快步走上玄關右側的樓梯，鞋根喀喀作響。

       「那是我外婆。」沒等我們發問，希里歐說道。

       「你的？……」我震驚了，她頂多只有二十歲！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

       「她為什麼會來我是不清楚，總而言之別惹到她就對了。」希里歐撥撥瀏海。「呃，妳們想參觀羅馬之光嗎？我可以介紹啦。」

       羅馬之光就如同不利茲的大部分建築，是給各國的血族使者暫住的行館，這也解釋了旗幟的存在。一到夏天帕爾加尼諾家族來此避暑兼顧與各國血族的外交，而杜林的波利齊亞諾家族則負責冬季的事務。

       希里歐說他來自羅馬，R – O – M – E，對我而言像個傳說般的羅馬，這都市跟羅馬尼亞有切不斷的血脈。

       羅馬之光內除了畫作，雕塑的收藏品也為數眾多。中央大廳的圓形拱頂上畫著的蔚藍天空幾可亂真，銜著絲緞的鳥兒展著雙翅，美麗的人們手裡捧著各式各樣的異國香料、寶物，呈獻給位在畫面中心───原本應該是太陽的位置，被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所取代；她陽光般閃耀的金髮飛揚，背後生著一雙巨大的羽翼───沒有一種我認識的生物能擁有如此鮮艷璀璨的色彩，連女子所配戴的厚重頸環和臂飾上鑲的珠寶都相形失色。她穿著潔白的長袍，胸前別著玫瑰胸針，右手持劍。或許是我的錯覺，她在發光。

       「那是一位天使嗎？」克蘿蒂問。

       「見見我們的女王陛下！」希里歐一臉崇敬的仰望著女子，「別跟我說妳們沒聽過她的故事！」

       「噢，當然有啊。」

       「───沒有她，沒有我們。」希里歐彷彿囈語似的。「關於女王妳們了解多少？」

       絞盡腦汁，把隨便三人組的說的一切從腦海中撈出來拼拼湊湊後，希里歐邀克蘿蒂和我到客廳好好地坐坐，並喚僕人準備花茶和點心。克蘿蒂和我在鬆軟而華美的沙發雙雙坐下，我個人倒是很好奇一個家究竟能裝得下幾個僕人。

       「還小的時候，保姆都會在我睡前講這些故事。」希里歐舉杯輕啜，每個在血族家庭中長大的小孩都聽過，等他們有了孩子……這些事蹟就會傳頌下去。」他抬起眼，「呣，這蘋果花茶還真不賴。回歸正題，既然妳們對於皇族已經略知一二，那這部分我想就不再多提囉。」

       禁忌的皇族。

       好耶，終於有些事是我懂的了！

       「我們的女王叫娜芙希瑪克克特，我們稱她是美麗的黑暗之王，她也有很多不同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她統治著數量不多的吸血鬼，七、八個家族大概吧？加上走屍。

       女王在很年輕的時候便帶領軍隊作戰，傳說那時她十六、七歲左右，才剛步入成熟。她的第一場戰役，也是第一場勝利稱為『西奈之役』，戰勝並驅逐了來犯的狼人和人類。」

       「哦───」克蘿蒂和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女王後來有了孩子，她的孩子又有了孩子，古老時代的血族逐漸壯大，開始隨著人類往其他地方遷居。有一天，偉大賢明的女王召來了她所有的臣子，對他們說：『我感到疲倦，是該休息的時候了。我將步入夢境和虛無的國度，將我沉睡的身體放入封緊的箱中，箱子要藏在無人知曉的墓穴，妥善保護我的身體不受傷害。待我醒來的那天，我會讓我最強最優秀的孩子坐我的位置，成為血族的王，就像我父母那般。』

       幾千幾百年下來出現不少女王的冒牌貨，但她們都被揭穿，因為女王是獨一無二，無人能比。她的子孫守著不君臨天下的誓言，我們則等待她的甦醒直到今日。有人說當她醒來，大地會為之震動，她張開她色彩斑斕的羽翼照亮夜晚，宛如新生的太陽。」

       女王的故事相當迷人，不過希里歐說從這裡衍生出了一個陰森森的傳統───

       「這就是為什麼當吸血鬼進入休眠，要把他們裝入棺木放進墓室的原因。」

       呃，雖然不能確定是不是他瞎掰的，但也夠恐怖了不是嗎？

       「有什麼恐怖的！我家就有家族墓室，而且肯定比希特勒的地下碉堡還要來得堅固。」希里歐的語氣比較像是在說「花椰菜有什麼恐怖的，我喜歡吃啊」───「好啦，我猜妳們大概難以接受，不過休眠期的確是吸血鬼最脆弱之時，而又有哪裡比墳墓隱密？更何況血族的墓室都是銅牆鐵壁。」

       「所以女王已經活了三千年。所謂的休眠期會持續多久呢？」克蘿蒂好奇，「難不成真要睡上幾千年？」

       「休眠就像動物冬眠，因人而異；有些人睡上幾個月，有些人睡上好幾年，不過除了女王以外能睡一千年以上的倒是沒聽說過。」希里歐笑道。「所以……妳們想看電視嗎？」

       他開始找遙控器，最後終於在軟墊底下發現它的蹤影。希里歐按下電源，牆上那薄得可以的螢幕立刻出現了一個我又愛又熟悉的身影────喬凡尼‧桂爾契諾，他的一支MV「灰姑娘」。

       這首克蘿蒂和我都會，於是便唱了起來。


       「噢，妳身披著夜晚的星光，

       繼續奔跑呀，我的仙杜瑞拉，

       踏進陽光般炫目的神秘中，

       傳說中的那隻玻璃鞋，我來為妳拾起。

       妳是誰呢？

       能否讓我為妳譜一曲交響樂？

       讓我們互相擁抱，

       妳將是我的初戀，也是唯一。

       閉上眼，把自己交給我，

       我明白我是個不成熟的傻子，

       但願能牽著妳的手，

       領著妳跨越午夜的夢境。」


       「我的仙杜瑞拉，別離開喔喔喔喔喔喔────」希里歐扯起嗓子唱著副歌，聲音像雞啼。

       「你怎麼唱成這樣啦！」我哇哇叫，這首歌我很喜歡耶！

       「又沒規定要怎麼唱。」希里歐癟癟嘴，用歌裡的方式唱了一遍。他的嗓音驚人的柔美，令我聯想到在晨曦中，滑過葉尖的露珠。

       「讓我猜猜，愛薇是桂爾契諾的粉絲對吧？」

       「她超迷的。」克蘿蒂笑道。

       「他很帥啊，唱歌又好聽。」我辯道。

       希里歐露出了意味深沉的微笑。

       我們閒聊了一會兒，忽然又聽得「喀、喀」的高跟鞋聲響，希里歐的外婆下樓來了。

       她眉頭微皺，原本綠中帶棕的眼珠染上了一抹鮮紅。

「喔喔，我外婆不太高興……」希里歐眼見苗頭不對，「如果妳們要的話，可以到我房裡玩。」

       他意示我們盡量放低音量，便帶著我們上樓了。

       嗯，該怎麼說希里歐的房間呢？

       基本上，就是男生的房間。有點亂，剛換下的騎師服被扔在潔白的大床上，可憐兮兮的皺成一堆。書架上除了一本本的精裝書，還擺著各式各樣的恐龍模型，暴龍、三角龍、梁龍……還有不少我喚不出名字的有鱗怪獸。

       牆上色彩繽紛，貼滿了恐龍、威尼斯、梵諦岡種種不搭配的海報。其中讓我眼睛一亮的是───

       「喬凡尼‧桂爾契諾？」我狐疑的問。

       「妳要不要他的簽名照？我這裡有好幾十張耶，」他書架上抽出一本相簿，賊溜溜的笑著，「有的是獨家喔。」

       「原來你是他的粉絲啊？」

       「算……算是吧。」

       「不會很怪嗎？」我記得喬凡尼的粉絲以女性居多，哈！

       「還好啦，」希里歐咧嘴一笑，像西西里島上充足的陽光。


       「因為他是我老爸嘛。」


       匡噹。

       我想，一個美麗的夢境或希冀破滅時，便是「匡噹」這樣殘忍的聲響。

       「他他他他是、是────你的爸爸？」喔，我的天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嘛！

       「有什麼不對嗎？」這下又換他糊塗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可是可是，喬凡尼不是才二十一歲嗎？而且還是單身啊────」

       「喔，那是我哥替他想的。」希里歐洋洋得意的說，「拉薩洛‧達‧帕爾加尼諾伯爵，羅馬元老院元老，生於一七三九年，還是我爸。」

       帕爾加尼諾是這棟別墅的主人，也是我的偶像喬凡尼‧桂爾契諾……

       「愛薇，愛薇，妳還在嗎？」我沒注意到克蘿蒂的手在我眼前搖晃。

       「哦，哦。」我回神了。

       接過希里歐手中的相簿，又厚又重，封面是手工雕皮，還用寶石鑲了花朵與鳥類的圖案。

       「慢慢看，沒關係。」男孩微笑。

       第一頁是彩色的，帕爾加尼諾一家人的全家福，旁邊還有註記。後排是帕爾加尼諾伯爵和夫人，中間那排依年紀大小一字排開的是長子羅馬拉斯、次子雷摩斯、長女卡特莉娜、次女佛蘿倫絲，而最前面被兄姐簇擁著的是么子，希里歐。背景是幢圓頂的義大利別墅，跟羅馬之光頗為相似。

       好奇心驅使我翻開下一頁，我才體認到────除了簽名照以外，這本相簿應具有非凡的歷史價值。當年第一台相機發明時，伯爵一定是滿心得意，在羅馬各處名景和他的夫人留下黑白泛黃的影像。一張張的照片記錄了時光無聲的流轉，從黑白變成彩色，照片人物的服裝日新月異，從裝飾著數十個蝴蝶結的禮服到一般的休閒服，手中拿的鴕毛扇子換成了手機……

       仔細端詳了希里歐和兄姐們的容貌，個個都和我的偶像有些神似。

       希里歐有些莫可奈何的苦笑道：「我爸很愛玩遊戲，像角色扮演之類的，這次是以流行歌手的身分出現在人類面前。像『灰姑娘』講的是他的初戀情人，原本還有下半段的，不過刪掉了。」

       「為什麼？」我問。

       「我媽叫他刪的，她不太高興。」希里歐大笑。

       希里歐很樂意為我們介紹他的家族。

       克蘿蒂和我跟他分享了一些在魯德格里的往事，他興致勃勃的聽著，表示他喜歡這種平靜的生活。不過他對於照顧農牧生活感到很驚奇。

       「難道不能請專人來照顧 動植物嗎？」他滿臉不解，「這樣妳們怎麼有時間玩耍呢？」

       希里歐是在一個完全的吸血鬼家庭長大，懂得自然也不少。

       譬如，十一歲之前的「類人時期」，吸血鬼兒童特有的保護和偽裝，和人類幾乎無異。


       血族用花蕾和蝶泳比喻兒童的「類人時期」，花蕾綻放及蝶破蛹而出都象徵著成熟。

       希里歐還提到，吸血鬼階級中最強大也是最脆弱的，其實是純種。

       純粹的血統如一條大河，有許多分支與其他水流交會。但大河已無出海口，取而代之的是乾涸的沙漠。為維持純種的存在，為數不多的古老家族成員不婚或者近親通婚，後者又導致各種遺傳缺陷的產生，而且這種缺陷也會出現在王者或混血的後代身上。

       「幸好我們都沒有希里歐說的種種遺傳缺陷症狀，不然可能沒辦法站在這兒了。」我慶幸道。

       克蘿蒂表示贊同。

       又胡亂閒聊了一陣子，蓋瑞上樓來通知該用「晚餐」，我們又移師到樓下。希里歐的外婆還在，所以這一餐吃得有些戰戰兢兢。

       用完餐後，三人又回到希里歐的房間。

       天邊出現一絲曙光，外面街道的行人寥寥可數。

       「呃，聽好囉 ！」希里歐宣布，「我們來玩，可是要好好遵守帕爾加尼諾家的規矩，否則不准玩。」

       貴族之家會有什麼家規？

       「第一，不准喊任何法西斯黨的口號，說褒揚該黨的話也不行。第二，納粹的也不行。」

唔，不過你沒解釋法西斯和納粹是什麼……

       「第二，帕爾加尼諾的家族成員都要熟讀『馬鈴薯的異想世界』和『小鬍子的異想世界』等書籍。」

       「那是啥？」

       「猜啊。」

       克蘿蒂拍手笑道，「『小鬍子』指的是希特勒，對不？」

       「恭喜答對！」希里歐咯咯笑。

       「希特勒……」我靈光一閃，「所以另一個該不會是指那個墨什麼的……」

       「沒錯，是墨索里尼。我爸超討厭他們兩個的！」希里歐抱著肚子滾到地上，
拼命大笑，久久不能自己。」

       這笑話還真冷。既然克蘿蒂和我不喊法西斯口號，又不支持納粹，還有────我們又不是帕爾加尼諾的成員，自然不用去讀那些個反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異想世界」書籍了。

       「還有其他人的，有興趣可以跟我爸借。」希里歐補充。

       好啊，一定。等我變成神經病的時候。


       希里歐完全不是那種痛恨別人吵鬧的傢伙。實情則是，整棟羅馬之光屬他最吵。

       希里歐在他的床上跳上跳下，鬼吼鬼叫。「來喔，超好玩的！看我摸得到天花板────」

       我和克蘿蒂互相對看了一眼，二話不說便立刻加入他瘋狂幼稚的遊戲。隱隱約約，我好像聽見蓋瑞在房門外低聲的叫著：不要叫啊！不要跳啊！但其他兩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或許是因為床墊彈簧的嘎吱聲把蓋瑞小得可憐的吶喊給完全蓋過去了。

       希里歐還教會我們玩電玩。

       根本不須到特定的場地，我嘗試了排球、棒球，和克蘿蒂對打還連贏兩場。實在太棒啦！最後真的玩累了，就癱在看來相當昂貴的地毯上休息。太陽越升越高，直到我們全都受不了，克蘿蒂才跳起來把遮陽簾幕刷地拉上。

       「哎喲！輕柔點，很貴欸那個！」希里歐驚叫。

       但克蘿蒂只是淺淺的對他微笑。


       希里歐告訴我，我現在睡的這個房間原本是給二姐佛蘿倫絲暫住的，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歡粉紅色。雖然過多的粉紅色讓我有些頭暈目眩，但我必須承認，這實在是間舒適的臥房。

       如果王者的生活就是如此，那身為吸血鬼倒也不賴。